晏在舒把手缩在袖管里,不冷不热回一句,“好久不见。”
边上唐老爹还在细问孟老爷子身体状况,说某间寺庙保身体康健这块儿特别灵光,一年只要多少多少的香火钱,裴庭挺感兴趣,问他姻缘灵不灵的?
唐老爹拍拍他肩,跟他一左一右陪孟老爷子往前排走,“不管姻缘的呀。”
裴庭:“子嗣也行啊。”
唐老爹:“你哪个对象要生了?”
裴庭:“没对象,我未雨绸缪……多供点香火,菩萨老人家能不能改改赛道的?”
唐老爹:“傻小子,不能的呀。”
裴庭:“我供颗舍利子呢。”
“哎哟,这么诚心,菩萨也要动容的呀……”
后排重新安静下来,晏在舒手心里的细汗干透了,变成一种绵密持久的麻,她坐回去,前排正在激烈竞拍一件宫饰,屏幕上多方位呈现着展品全貌,边上还有上一件拍卖物及所得者的简报,拍卖师节奏完美,手势频繁转换,场内热闹。
孟揭没要坐的意思。
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大祖宗站在她椅背边上,淡看前方,像是也在凑这场热闹,前方偶尔有探究性的目光移过来,他俩都挺自如的。
好像真就是感情不深、和平分手的体面青年。
但晏在舒知道的,这祖宗没那么好打发,果然,拍卖师再度落槌后,前边一片沸腾,在这笑语喧阗里,孟揭说了句杯子不错。
杯子。
对,那只拍下来的玻璃杯。
晏在舒没这讲究的,收集一满柜玻璃杯的另有其人。
屏幕正在轮转,上一件拍卖物及所得者的简报逐渐淡去,但却在晏在舒眼里越烙越深,这就像是大庭广众之下一道指向性明确的暗示,暗示着孟揭这一趟没白来,这台阶也没白给自己铺,晏在舒总归是有那么点儿良心的。
晏在舒把他一看就知道心里转什么圈儿:“我拍的,我自用,你想要我也能割爱,上那把双倍佣金付了就行。”
孟揭心情好,没有留恋上一个话题,反倒又饶有兴致地看了眼她手里的牌子:“竞拍牌也不错。”
晏在舒这回扎扎实实地愣住了,那张标注“9527”的牌子明晃晃夹在手里,足足缓三秒,她才发出道轻微的哼声,懒得搭理他,孟揭也没什么表情波动,安安静静看完一轮热闹,转了下车钥匙,又走了。
拍卖师又在介绍下一件展品,可晏在舒听不进去。
心浮气躁。
觉得感情这玩意儿真是无药可救,沾上就甩不脱,相当于把自己从心里剖开道口子,任由对方进出撒野,而孟揭就特别擅长个中技巧,好的时候顺得她从头到脚都痛快,坏的时候也要捏着她情绪无形挑拨,搞得她一呼一吸都像带着怒,溅出来的火星烫着心口,带来一种难以自持的痒。
生生挨到拍卖会结束,大伙儿开始有序离场,她跟几位长辈告别过后,唐甘留她,说一会儿还有晚宴,车都安排好了,她回句,“刚被个混蛋气完,没胃口。”
“气吧,气就更得吃了,”唐甘刚结束一场恋爱关系,一副过来人的样儿,“味蕾和情绪,你总得满足一个吧。”
想想挺有道理,凭什么因为一个孟揭就不去晚宴了啊,晏在舒算了算时间:“那成,我车还在这儿,自己过去吧,你把定位发我。”
“发什么呀,东城,快乐老家,”唐甘交代一句,就要去安排车了,临走了还要逗她,“你那玻璃杯还要不要啊?”
晏在舒冷酷地抱起手臂:“砸了吧。”
“砸哪儿,砸你心口呗。”
“欸你外套还我!现在就还……”
晏在舒等大家都走完后,才慢吞吞下电梯。
天已经暗下来了,早晚温差大,风脚捎着一把把小刀子,沿着皮肤纹理割开,那带着湿气的寒凉直往骨头缝里钻,晏在舒拢一下外套,把冷帽戴上,兜兜转转一圈才到停车位,这地儿倒好,僻静,无光,她坐进去,插钥匙打火,一气呵成。
一路走过来时,晏在舒没注意到前两个车位停着辆车。
她关车门的同时,那辆车车门也砰一声关,车上下来个人。
她插钥匙时,那人慢条斯理地从车尾位置晃荡过来。
她刚打上火,那人已经到了副驾驶门边,气定神闲地看她,看够了,才伸手,叩两下车窗。
吓,一,跳。
晏在舒立刻扭头,一口气悬到嗓子眼儿,在看到孟揭那只骨骼感明显的手背时,心揣回去了,可那口气没有纾出去,持续地堵在胸口,甚至有持续升温的架势,直到她降下车窗,隔着薄薄的月色跟孟揭对视,随后“啪”地按开了车门锁,以一种算账的架势开口。
“进来!”
赶紧!
第60章 作案
空无一人的露天停车场。
边缘地带连月光都不来。
副驾驶座往下一陷, 发出道局促的皮质挤压声,孟揭双手稳住她腰身的同时,晏在舒看他一眼, 下一秒攥着他衣领, 不由分说地就亲了上去。
气都没喘匀, 胸口起伏不定,唇舌的力道很重,亲没两下就想咬他。
真的一门心思咬,把他下唇都细细密密地咬了个遍, 咬到心里边也嘀咕, 这人是怎么用这么软的嘴唇,讲出这么气人的话的?直到那股火气消干净,车顶的枝桠窸窸窣窣地敲着顶棚,晏在舒才终于肯分出点心思在他身上。
咬肿了。
刚刚没留神。
竟然咬肿了。
孟揭也不吭声, 甚至到现在还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儿,明明呼吸也是热的,手掌心滚烫,怼着她也气势汹汹的,但他好像就突然学会了狩猎姿态。
要耐心。
要等候。
要一击毙命。
所以当安全带被抽出来, 一圈圈地捆在晏在舒手腕间的时候,晏在舒还忙活着咬到自己消气过瘾,当他徐徐拽紧她双腕, 抵着她手腕间的夹角挤进来的时候, 她脑子嗡地一下就炸开了。
“你别……”
孟揭左手拴着安全带一侧,右手调座椅角度, 整个椅背往前推动,也推着他的胸膛往她靠, 这祖宗轻而易举地吻住了她,堵了她的话。
驾轻就熟。
这两周的分别对晏在舒没影响,但对他而言是场质变,晏在舒明显感觉到他的吻里掺着更多情绪,从那黏腻的舌面接触,从那一下下扫过上颚的舌尖,从那时而拉开距离,轻轻柔柔贴唇浅吻的动作,甚至从他呼吸的频率和下巴交叠的紧密度都能感觉到。
他懂什么是技巧性的接吻,能让晏在舒腿软腰麻,一下子就沉浸在吻里,但他没有,就完全可着自己心意来,唇贴唇滑动那几下,轻啄那几下,额碰额那几下,几乎带着小孩儿似的亲昵。
云飘过来了,矮树被风拽着衣角,弯下腰来,细细窥探车内的光景,可它看不到,车里光影昏暗,四方都涌动着打翻了的墨汁,孟揭的手浸在墨汁里,他沉默地摩挲在她手腕间那道夹角,安全带边沿锋利,有时会刮得他生疼,但他并不在意。
太久了。
没有这样久过。
无论是药也好,是她也好。
所以这种进食欲望再度充斥在胸口的时候,他没有抵抗,任由这股潮水漫过头顶,带来灭顶的快意,在回国前,他曾经做过一次项目后心理测试,正常,他们这种做理论研究的,一块白板一支笔就是一辈子,多得是心理出现问题的前辈。
测试中,他应对各种问题游刃有余,因为他熟悉每一套剖析方式,知道心理医生会在什么时候削弱你的防备心,会在什么时候释放善意,再拿着一把口齿做成的温柔刀,一点点剖开他的心理缺陷,在那白纸黑字上,给人盖棺定论。
但那都是假的。
他胸腔里关着一头兽,正在踩踏他的血管,试图破开血肉浇筑的牢笼,这是真的。
晏在舒也是真的。
这么冷的天,她额头密密的汗,她贴近而湿热的气音,她低声说手绑得好紧也是真的。
孟揭没松劲儿,但他放开了安全带,安全带在那细细的腕骨上刹那就弹开了,啪地一下收回,贴着座椅轻轻震,晏在舒下一秒就把手背到了身后,就这么红着脸,湿着唇,看着他。
然后手指沿着他的衬衫纽扣往下走,还没走到头,就被孟揭攥住了手腕,他再度亲上来,这回就带着惯常的力道和攻击性了,小小的副驾驶座盛不住两个人,晏在舒坐不稳,整个人晃了一下,后背被孟揭稳稳托住,可她受这一惊,身子就不自觉坐直,顶篷“砰”一声响,晏在舒哇一声,直接就撞了个头晕脑胀。
孟揭闷笑。
之后罩着她脑袋,揉了两下,晏在舒不让碰,别过脑袋:“幸灾乐祸?”
他心安理得往后靠,目不斜视,看她揉脑袋,又看顶篷,她那刘海和耳发都乱糟糟的,就跟掐架掐输了的猫崽一样,看着既不甘心,又跃跃欲试。
看着看着,他的手掌又罩在了她腰后,往前一带,晏在舒直接挨到了那位置,她慌忙伸手,在他胸口撑一下,恐吓似的说:“压断你!”
孟揭又笑,这会笑得不太一样,眼里的情绪有点儿深,一手罩着她,一手拉着她手握住自己,就这么在她眼皮子底下滑动了起来。
呼吸一下子急促。
毛衣衣摆遮挡了视线,晏在舒看不到,掌心却特别烫,她起先还往回抽手,可越挣扎就被抓越紧,三四秒后就算了。
就反过来治他了。
寒风肆虐在空旷的停车场,摧得矮树一个劲儿塌腰,断掉的枝杈,剥落的树叶都横在挡风玻璃前,忽然那雨刮器左右摆了两下,窸窸窣窣扫落一地残枝枯叶,晏在舒看着重新开阔的车前视野,手还被孟揭握着,他抽第二张湿巾,一点点擦她指缝里残留的黏浊。
“带走,扔掉。”
她重新坐回驾驶座,降了车窗散味儿。
孟揭把纸拢成团,反而问她:“明天综合考?”
“嗯?”晏在舒手心热度没降,脸上热度没降,反应慢半拍,之后才点头,“嗯。”
“考完我去接你。”
晏在舒看过去,还没开口,就被他再堵一句,“考试我接送你,考完五天假期我带你去雪场开板,雪场附近的温泉很有名,我定了长期房,你玩累随时过去,今天开始,玩乐我陪你,正事我陪你,你只管可着自己心意来。”
晏在舒把一截白白的腕子伸出去,梳着夜风,就算听着这套相当戳心的话,也没看他一眼,“那我还要给你下保证书,还要给你拉进度条,给你指天立誓保证会做个恋爱脑吗?”
“你能的话,我是不介意。”孟揭这么回一句,满满当当的戏谑样儿。
这人!晏在舒瞪过去。
孟揭看着她眼睛,不疾不徐说:“反正你什么样儿我都见过,你什么样儿我都能接受,我做我的事,选择权给你,进度条你拉快拉慢都成。”
晏在舒缓了缓:“一个玻璃杯就能把你觉悟抬这么高,你这么好哄的?”
“我一直很好哄,”孟揭意有所指,“你钓我的时候,什么时候下过饵,哪次不是放了钩子我就咬了。”
晏在舒听着这信手捏来的情话,这才把他打量半晌:“偷情吗?”
“偷情啊。”孟揭也坦坦荡荡回。
这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