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在舒无声笑,笑完开车门,没说答应不答应,赶起人反正也不带犹豫的:“下车。”
993划过长夜,没入车水马龙,消失在孟揭视线尽头,他站在车边抽完一整根烟,才开车门,一脚油门跟上去。
晏在舒其实很好讲话,她不吃按部就班循规蹈矩那一套,进度条明列在她眼前,要求她给出明确承诺,她绝对要起逆反心理,孟揭作了一次,逼了一次,让猫炸了两次毛,最后给他自个儿折腾得浑身难受,所以他现在懂了——别说,只做,她就吃这套。
***
两辆车一前一后到东城,下车时晏在舒已经收拾妥当,对着镜子涂了点儿唇膏,把那点异常的红和吸吮导致的肿都盖住了。
大厅的屏幕上轮播着今日拍卖款的走向,整个场合人比拍卖场上多了不少,奥新行政部的几位大佬和本市研发部门都出席了,因为拍卖基调特殊,所以此刻这场说是饭局,其实也就是搭个场子,让各方云集的大人物在公益场合里聚聚,官方腔调特别正,大伙儿三五成群,一片相谈甚欢的祥和景象。
晏在舒刚进场,唐甘就瞄着她,快步走上来,“怎么来那么晚。”
“我开得慢。”
唐甘一副如鱼得水的主人样,觉得怪,但没空跟她揪这事儿,指了下主桌,“给你留座儿了啊,”又附耳过来,“要跟地主爷排着坐,还是分开坐?”
“分开。”
“妥,”唐甘打个响指,“我也是这么想的,分都分了,能在一桌安生吃顿饭就成。”
这边讲了两句,就有服务生过来轻声问她座次安排的问题,唐甘听着,转过来在晏在舒唇边揩了两下,“口红挺好看,色号等会儿发我啊。”
说完风风火火又走了。
晏在舒刚落座,就看见不少熟脸,她算是辈分最小年纪最轻的,转了一圈,挨个问过好,到阿嬷边上刚一坐下,唐老爹就“叮叮叮”地敲响酒杯,在屏幕前致辞了。
他对这些藏品收来的故事侃侃而谈,又感谢各位捧场,最后自谦着,讲自个儿是个俗人,这场拍卖让藏品得到了更好的归宿,给当今科学人文的神圣殿堂添砖加瓦,座上都轻鼓掌,服务生正推着餐车入内,那边门一开一合,雍珩和孟揭打门边转进来。
在密集的掌声里,晏在舒慢悠悠转着汤盅里的白瓷勺,往孟揭嘴唇上不明显的破口带了一眼,停留半秒就转开,点到即止,不发出半点儿浪声。
致辞简短,随后奥新某位高层也举起杯,那位女士简单阐述了一下这笔钱即将用于哪个研究方向,主要是两块,一块是社会学领域,一块是传统文化。
奥新这手也挺聪明的,这场拍卖会和晚宴是唐家主导,是唐家为了“专利”一案主动与奥新修好的举动,来的都是重量级人物,其中不乏奥新的监管部门、下游供应商,和主要合作方,连大股东都来了俩,这场子把奥新架了起来,不答应都不成。
但你说唐家有没有借这场面掺和奥新下年度扶持项目的心,肯定有的。
所以奥新把拍卖会所得这部分款项往人文方面带,技术核心是半点儿不让第三方关系掺进来。
晏在舒忙里偷闲瞟了雍珩一眼,觉得这些人精心里的弯弯绕真是多,紧接着联想到裴庭的那句冷冰冰的质问,“她和雍珩的事儿你知不知道”,睫毛低垂,心里又搁上事儿了。
这类宴会都很简单,菜式简单,规格普通,花花套路是半点儿不敢有,连时间都很短,九点不到就结束了,孟揭九点整上的车,手臂搭着方向盘,转着手机,停在晏在舒车边上,目光有一下没一下往大门口落。
不见人。
“考试我接送你,考完五天假期我带你去雪场开板,今天开始,玩乐我陪你,正事我陪你,你只管可着自己心意来。”
这话是孟揭说的没错,但他也没想到,当天晚上晏在舒就能让他在车里干等半小时,然后跟一看着就不怎么正经的大龄寸头男人有说有笑地从门里出来。
第61章 环腰
晏在舒是在离场时遇到辛鸣的。
下午在拍卖会现场没见着他, 一问才知道,边上那唯一一位电话委托举的就是他的号。
“你拍的是……”晏在舒想起来了,拍一下掌, “花瓶。”
想记不起来也难, 今日竞拍价最高的一件藏品, 就是雍正时期的一只龙纹花瓶,拍出了将近一个亿的高价,当时场中高手无声厮杀,看得晏在舒这种打小没接触过多少现金流的心惊胆战, 她笑:“中途跟你一块儿举牌的是裴庭, 你知道吗?”
辛鸣说:“知道。”
这就有意思了。
晏在舒抬下眼,联想到裴庭提过辛家游子思归那事儿之后,明白过来,这还是要借着拍卖会向海市地头蛇们示个好, 打个招呼,她调侃:“入场票有点儿贵了。”
“管他呢,”辛鸣笑一下,“谁也没亏。”
山上浮起淡淡的冷雾,一辆辆商务车车灯晕开在雾气里, 打个转就消失在了弯道口,大厅里的屏幕投放着实时路况画面,俩人走到近门处, 一位助理样的男人夹着文件袋匆匆而过, 仓促间带了一下晏在舒左手臂,她踉跄一下, 被辛鸣扶住肩膀,对方也吓一跳, 忙回头,“抱歉抱歉。”
晏在舒摆摆手,“没事儿,起雾了,小心脚滑。”
那人再度道歉后,转出玻璃门。
车灯浮动在灰色雾海里,门外有辆车停了十分钟,刚刚那助理正弯着腰,从车窗里把文件递给里边人,姿态特别低,而文件递进去后,里边人似乎讲了什么,他听着,连解释都要顾虑是不是会耽误对方的时间,只能陪着笑脸,至多点两下头。
晏在舒认得车里的人,那是孟介朴的秘书。
孟介朴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雷霆手腕,听说他不但对自己苛刻,待下也很严格,除了一位跟他十多年的大秘,其他助理很少能跟得上他节奏的。
门外的车还没驶离,晏在舒脚步缓下来,忽然指着大堂边上那方池子,问辛鸣:“你知道那是什么鱼吗?”
辛鸣挑了下眼,手揣衣兜里,悠哉地踱过去,说:“这种鱼我倒是没见过。”
那假山上泄着水流,迸开的水珠拍 Ɩ 在一方方龟背上。
哪儿来的鱼,只有一池子王八。
晏在舒耳朵烫,镇定地说:“嗯,是我看错了。”
辛鸣耸一下肩,仿佛无所谓,“嗯,王八与鱼,其实也没有多大差别。”
晏在舒看他两秒,俩人一起“扑哧”地笑出来,辛鸣眼角延出一道鱼尾纹,看起来吊儿郎当,又怪性感的,跟这场子格格不入,他余光里瞥见车辆驶远,那助理没上车,擦了一把额头,抬头望望天色,夹紧了胳膊肘下的公务包,弯腰小跑着进了寒秋冷雾里。
“能走了?”
“嗯……”
“有些老王八也挺可恨的是不是。”
这话晏在舒可不能应,说不准那是份要紧文件,而助理出现工作纰漏把它落在了饭局上呢,再说了,有些人就是功绩大过天,你不能指望他既有铁血手腕,又有柔肠万千,还能把手底下人驯得服服帖帖。
于是她从包里掏出顶针织帽,戴上:“什么物种都有存在的合理性,我记错了,这山上乍暖乍寒,有些鱼可活不下来,还得是些生命力顽强的物种才行。”
推开门,寒气袭肘,晏在舒站在暖黄色的玻璃门前,对空呵出一团热气,听见身后玻璃门闭合的声音,辛鸣问她:“开车了?”
她点头。
“能见度不高,路上小心。”
“你也是。”
正要转身,又听辛鸣说了句:“其实就算今天没有碰上,我也要约你谈谈片子的问题,所以要问问你明晚有没有时间。”
片子,哦,晏在舒拉高点儿针织帽,露出一双眼睛:“明天我们系里综合考。”
辛鸣伸指搓了下鼻梁,说:“ 不急的,等你考完试再谈。”
晏在舒点点头:“行,回头见。”
走出两步,撞开一团湿雾,晏在舒步子忽然停了,他上两句话里那些隐晦的信息也开始在脑子里打转了,她转身回头:“你说片子的问题,指的是什么?”
辛鸣戴手套,看着她:“片子大概率上不了。”
***
直到走到自己车边,晏在舒脑子里还在琢磨这件事,但这次眼睛利了,打眼就看到隔壁熟悉的车标,她抛着车钥匙,在那车窗边敲两下,装模作样往身后左右瞄两眼,又戳戳副驾驶的位置,比出口型:【开门。】
绝了,真整得跟偷情一样。
上车时,晏在舒一句好冷,孟揭就从手边拎出杯红茶,一声不吭递她手里,随后系上安全带,问她:“去哪儿?”
“碧湾。”晏在舒低下脑袋,下巴垫在红茶杯上,用僵掉的手指头要给裴庭发消息。
孟揭嗯声,手机在手里转了两圈,往槽里一丢,开上暖气,控上方向盘,干脆利落转出了车位。
丢那一下的力道挺锐的,晏在舒抬了抬眼,第一下没察觉出什么,手指移到屏幕上空,迟迟没落,忽然把屏幕一盖,指头一下下轻点膝盖,若有所思看着他。
“拍卖会走了多少?”
“二十四亿。”
“溢出多少?”
“40%。”
老唐真阔,小唐真舍得。
晏在舒说:“你很了解。”
孟揭反问:“你也想了解?”
她对这些没兴趣,只想找个由头,逗逗这个看起来在闹情绪的人,晏在舒看着窗外快速掠过的雾,叹气似的说:“好冷啊孟揭。”
“茶呢?”孟揭抽空看一眼她手边热茶杯。
“不太热。”
孟揭没什么表情,抬手调高了车内温度。
“手凉得冻一下就咔嚓咔嚓响,”晏在舒把手轻轻挪过去,“你听。”
听什么?谁的手冻完就咔嚓响,钢铁侠吗。
就说晏在舒真心想撩一个人,谁都招架不住。孟揭能怎么办?他一秒不落地握住了她的手,整个儿团成拳头,暖在掌心里。
晏在舒让他暖了两秒就抽回来了,让他握方向盘去,开玩笑,这雾气弥漫的环山道,又不是不要命,她轻轻靠着车窗看向他的方向:“现在高兴点儿了吗?”
这时车子正好驶到山道中段,雾气更浓,一蓬又一蓬湿密的雨开始飘下来。
孟揭手头开始有动作,因此不冷不热回一句:“一般。”
雨刮器运作起来,晏在舒跟着看见沿途弯道的指示牌闪动红色,显示出临时停靠、禁止通行的标志,一条来自山顶总控的消息正在滚动:雨天雾浓,请下山车辆于观景台临时停靠。
孟揭拐进临时停车位,随后开了双闪,拨了个电话到山顶的总控台,要同步这条山道的实时路况,但没拨通,一直是等待转接的电子女声。
车停了,晏在舒干脆下了车,孟揭紧随其后下来,没忘揣着她那杯热茶,茶原本半温着,被他的掌心捂得很暖,晏在舒靠在观景望远镜边,针织帽下的长发安安静静垂着,她握着茶杯暖着手,问。
“刚刚等我很久?”
“半小时。”
“那是很久了,”怪不得有脾气,晏在舒朝他勾勾手指头,“过来。”
孟揭手机屏幕亮着,上边的大雾预警也在持续亮着,东城环山道实时路况正在连进,听筒里发出电流不稳的波动声,孟揭撂她一眼,人没过去,手倒是动了,从她手腕滑到她肘部,往过一带。
晏在舒一下子跟他挨近,她用鼻尖轻轻挨住他的。
“那我再哄哄吧?”
“再哄哄吧。”
两句话一前一后,中间时差不到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