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轻微上扬的音调,柔柔的,呢喃似的,一个是略带沙哑的声线。
湿湿热热的气息在咫尺之间漾出来,含着一点儿红茶的味道。
孟揭面不改色,看起来道行好像修炼得更高了,看着一个难得主动放低身段的晏在舒,她这模样跟之前都不同,不是模模糊糊的引诱,也不是欲说还休地让他自己悟,就是明目张胆我在勾你的这劲儿。
特别撩。
他的掌心是烫的,那温度烧到耳下,有些许红,他自己感觉到了,但不作声,给了晏在舒一种隐晦的暗示,甚至是催促,于是晏在舒抱了抱他。
环腰抱。
在这细雨蒙蒙,湿雾漫天的寒秋夜,晏在舒抱着他,从未有过的那种,特别乖特别亲近的抱法,脸贴他胸口,轻轻蹭,闻着他身上那股清爽的味道,那味道在这寒夜里被体温一烘,就更好闻。
孟揭下巴挨着她头顶,针织帽质地柔软,蹭得他下巴也轻微烫,他把手搭她后背,轻轻罩着。
说来也很怪,抱得再紧再亲密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但都没有这一下来得……让人感觉情绪复杂,让人脑子里多出很多不合时宜的话,比临近高/潮时的情话更危险,比事后贴耳的情话更缠绵,简简单单几个字,在孟揭喉咙口滚来滚去,想说,又觉得这地儿不好,景也不好,配不上那句话,也配不上这么乖的她。
滚到手掌里“嗡嗡”一阵响。
“您好,这里是东城交通气象总控台,这里是编号776为您服务。”
打往山顶总控台的电话终于拨通,偏偏在这一刻拨通,晏在舒抬起头,孟揭贴她后背的手也松开,若无其事接通,“你好,嗯,是下行的……”
半分钟后,总控台调度完毕,俩人再度上车。
晏在舒哄完人,这会儿想起给裴庭通消息了,一个键一个键地打着字:【片子不能播的事,你知不知道?】
裴庭很快回:【什么玩意儿?】
她锁屏,看向窗外。
“叹什么气?”
“谁叹气。”
“你,尾巴耷拉下来了。”
晏在舒横他一眼:“这么明显的?你别是时时刻刻在看我。”
“你就说遇上什么事了。”
晏在舒想了想,把片子那事儿一五一十地讲了。
整座山宛如伏踞在东城的巨兽,周身张着灰蒙蒙的毛边,一辆车被吞进去,在肠道里蜿蜒几个转,倏忽又被吐出来,孟揭关远光灯时,车子驶上高架,晏在舒正好讲到辛鸣。
“就刚和你在门口讲话那男的?”
“嗯,”晏在舒点头,完了觉得不对劲儿,“你什么语气?”
“我能什么语气。”
“你吃醋。”
不是个问句,是个扎扎实实的陈述句,晏在舒语调上扬,根本不给孟揭反驳的机会,“原来是吃醋啊……我说呢,做理论的最要紧就是耐心,怎么可能等上半小时就有脾气了。”
抱都抱了,毛都捋顺了,孟揭这会儿怎么可能承认,他飞快转话题,“片子有什么问题?”
晏在舒饶他一手:“不知道,刚刚没细说,我们约了综合考后到裴庭公司详谈。”
“裴庭知道这事儿吗?”
“应该不知道,我们下午才碰面,他又不是能藏得住事的,”
“片子拍的是听障儿童?”
“对,我……你怎么知道?”
“你男朋友看过你流传在网络上的视频。”
哦,记起来了,在管煜场子唱的那回,视频流出,传播过一小段时间,现在网络上还能找到一些片段,晏在舒调侃:“这会儿又成男朋友了。”
当然,那一抱,可不就又以男友身份自居了,哪怕没名分,做总要做实的,孟揭顺杆儿爬的机灵劲儿没谁了,他没提这,还是问片子的事:“正常关于听障儿童的纪录片,不会有审查方面的问题,你还拍了什么内容?”
这就多了,晏在舒想了想:“等考完试,我给你看看母带吧。”
那也行,孟揭一路送她到家,下车时,晏在舒摘下帽子,戴他头上,又把手轻轻地沿着帽子边缘探进去,呵气似的说:“明天还我。”
这暗示给的也没谁了。
孟揭一夜没睡。
待在老洋房一楼,坐在晏在舒给布置的游戏房里,烟抽了两根,游戏打了两把,被血虐,把他的胜率从92%硬生生打到8打头,而他满脑子都只有那句没说出口的话。
盘算着怎么说出口。
在家里总是不行的,太寻常,日后想起来没有记忆点;在外边吃完饭讲,那也俗;事后讲,多半要被晏在舒踹下床。
思来想去,否掉的计划揉成纸团,塞满一整个垃圾桶,差不多熬到五点半,孟揭喝了杯咖啡,洗了个澡,简单闷了两颗水煮蛋,一盒三明治,泡一杯热红茶,随后抄起车钥匙就出了门,六点整到晏在舒楼下,给她打电话时,她说家里阿姨得了流感。
孟揭这就懂了,这就堂而皇之进门了。
进门时晏在舒还没换好衣服,穿着身浅灰色的家居服,暖气开得足,她光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刘海长了,估摸忘了修,盖住了眉毛,又黑又亮的,这会儿自己拿着把剪刀,站浴室镜子前来回比划着。
孟揭就转着车钥匙,坐在她房间书桌前,看她来来回回忙活。
晏在舒在找下手的角度,比划了两下,一剪子一剪子地从侧边修过去,下手干脆利落,没半点心慈手软,孟揭就一直看着她,仿佛能听到剪刀绞断发丝时那细微的声音,而那碎碎的头发飘到洗手池里,细细地在鼻梁上粘了点儿,她伸指头,偏过脑袋,对着镜子把碎发蹭掉。
孟揭是这时候站到浴室门边的,随着刘海的修短,露出了晏在舒完整的眉眼,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慢悠悠转动,透过镜面折射,落到他脸上,挪到他喉结,跟着向下,一句话也没说,却像具有煽动力的挑唆,要一寸寸割开孟揭的毛衣纹理。
他无声地笑了下,然后搓了把脸,走到镜子前,从后边卡正了晏在舒的脸,迫使她看镜子,而后抽张纸,一点点替她把鼻梁眼下沾的碎发擦干净了。
手特别烫。
***
接连三天的考试都是孟揭接送,时间不长不短,寒流持续肆虐,湿漉漉的雨伞、毛衣外套和热水杯成为最常见的三件套,他正好处在课题结束后的长假期中,为了接她还换了一辆不那么惹眼的车,两人见面的时间其实不多,就接来送往的个把小时,偶尔一起吃顿饭,然后孟揭回实验室,继续该忙忙。
这种状态挺好的。
孟揭也知道她讲的断关系是什么意思,是她现在的重心要投到学业事业,是不想费心神打理这种复杂的双方家庭关系,也不想再来一回被动加快关系进度,避免哪天眼睛一睁,好端端一个人,就“被订婚”了。
对,这事儿孟揭能理解,他竟然从“不爽”进化到“能理解”了,那个环腰抱的后劲确实厉害,把他这性子治得服服帖帖。
但他的状态又很奇怪,说是安分吧,偶尔看着又好像揣着事儿,那种隐含得意,又装着不动声色的状态太违和了。
他知道晏在舒看得出来。
他也知道晏在舒故意不接茬儿。
这姑娘太聪明,也太懂怎么拿捏他,光是这种视而不见,任由他的心思如野草蔓延的架势,就足够让他再沉进一分,再焦灼一分。
***
而孟揭这几天都在猫着心思耍什么歪招儿,晏在舒也很快就知道了。
综合考后当晚,孟揭送晏在舒到碧湾,是想直接拐她到环岛路住下的,但她说考完系里还有一场活动,活动结束后才开始放假。
也就算了。
这晚过得心不在焉。
仍旧待在游戏房里,手边搁着一杯气泡水,还有晏在舒的那顶针织帽,屏幕上,好不容易拉高的游戏胜率再度跌破90%,他百无聊赖地去拿盖在针织帽下的手机。
屏幕一亮起,先看到一则推送,大致是由于这两天寒流来势汹汹,海市大规模爆发流感,卫健部门建议市民做好消杀,注意防寒保暖,配图是一张爆满的急诊实况照片。
紧接着看到第二条消息,是实验室的助理研究员发的,说A大几个系都在半夜发了停课通知,禁止校内扎堆办活动,而物理系这种考完试的直接给放了假,休假期提前到今天,各群里都炸开了,刷屏999+。
二话没说,孟揭迅速切到订票界面,改了两张到北城的机票,然后起身上楼,洗澡,拉着一只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出了门。
这时天还没亮。
路上给晏在舒打了个电话,响过七八声后,被按掉。
又打,这回她接得快,一接通就怼:“你不睡觉的是不是……”
她这口气,鼻音重,声音又软又沙又黏糊,还带着股针对性很强的不耐烦,孟揭偏就喜欢得要死,他看一眼时间:“我还有十分钟到,你下楼,行李我都带上了。”
“什么玩意……”晏在舒翻了个身,终于肯睁一下眼,“现在才几点?”
“五点二十分,”孟揭说,“你看系群公告。”
“五点二十你给我打什么电话……”晏在舒一边念,一边坐起来,捋一把头发,眯着眼开始翻手机,“是不是淋雨淋坏脑子了你……系群……系群在……嗯?哈?”
孟揭听着这瞬间激灵起来的音调,笑:“起吧,飞机上可以补觉。”
这祖宗,把她未来一周的行程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第62章 日落
在十一月的第一天, 海市被寒流席卷的最后一个清晨,天没亮,雨不歇, 整座城市笼罩在灰扑扑的淡霭里, 晏在舒魂都没醒透, 就被孟揭带上了车,带上了飞往北城的飞机。
登机时,晏在舒走路都打飘,说要杯冰美式, 孟揭给了她一杯热豆浆, 说喝了再睡会儿。
“你怎么一副要搞事的样?”晏在舒狐疑地把他看着。
孟揭不应这句,嘴角微微勾着,左手罩着她后腰,轻轻拍一下:“小心台阶。”
左右空姐都往这儿看。
而这也是晏在舒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起飞后不久,她就卷着毯子睡死过去了。
后来不知道是不是染上了流感,晏在舒身体温度一直偏高,因为俩人的座位相连,中间就隔着一道扶手, 孟揭察觉到了,把外套给她盖上,手一直握着她的, 不知道是不是对这段行程有额外期待的关系, 眼神也总是在她脸上挪不开。
一来一回,引起了空姐的注意。
空姐过来问他需要什么早餐。
孟揭说不用。
空姐又轻声询问旁边的女士是否需要早餐。
他还说不用。
但空姐并没有离开, 温柔又礼貌地把音量稍稍提高:“这位女士需要把座椅放平吗,舱内还有毛毯可以加盖。”
就差没把“晏在舒女士, 请问你需不需要帮助”明摆着说出来了。
晏在舒果然有醒一下,说:“不用,谢谢。”
跟着把脑袋朝孟揭那儿偏了偏。
孟揭觉得人空姐还挺专业,警惕性挺高,怕一个睡死过去的女生被男生占了便宜不自知,谢过了她,又绕着晏在舒发尾,摸了摸她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