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在舒觉得烦,拍掉他手:“别摸。”
孟揭就不摸,但又开始作,平板也不看了,就这么撑着脑袋看她睡觉,晏在舒能感觉不到吗,那种被狩猎者盯上的感觉几乎要头皮发麻,她睁眼,果然对上孟揭的眼神,这会儿语气不善:“干嘛?”
“你睡你的。”
潜台词我喜欢看你安安静静睡觉,我就是能看一路。
烦死,晏在舒忍不住笑一下,把座椅调好,翻过身给他留了个后脑勺。
***
海市只是阴雨连天,到北城,双眼盈余的色调就翻了个新,晏在舒出机场时,巨幅的白色迎面打来,朔风夹着雪粒,直往脸上扑,冷是冷,只是不像海市的冷那么欺负人,恨不得割开皮肤把寒湿的雨往骨头缝里填。
北城的冬天是很飒的。
晏在舒伸出双手,呵了一团白乎乎的热气,人不困了,精气神也来了,扭头问孟揭:“我雪板呢?”
雪板在他们登机前已经打包好,托运了,落地后有雪场酒店对接,连行李箱带滑雪装备,都先用车送到了酒店,而他们刚出航站楼,孟揭的车就停在就近车位,是一辆装载量明显很够的越野车,防滑链都装好了,一路顺顺当当到酒店。
酒店定的是套房,离雪场五分钟,高层,景好,从落地窗里望出去,可以看到淡金色的日光从云层里泄下来,悉数浇在雪山峰顶,孟揭从身后靠近她,下巴轻轻挨着她头顶,她往后半步,把后背贴进他胸口。
什么话都没说。
又像什么话都说了。
天气晴冷,睡完午觉,孟揭就开着车带她下了山,说是刚来不急着往雪场跑,把她带到了一座小镇里,吃了顿正宗的北城菜,他说这种地道菜,就得坐在小馆子里,闹闹哄哄地吃。
有一说一,挑食怪的口味永远值得相信。
一连串下来,晏在舒复盘了一下,打从今天睁开眼到现在,她就没操过半点儿心,而且孟揭的态度,还不是那种把她当四肢无能的弱崽那种照顾,是该问她意见就问她意见,该自己拿主意就自己拿主意,当中的度拿捏得恰到好处。
她都不知道孟揭什么时候把她吃得这么透了。
晏在舒这么把话讲给孟揭时,他们已经从小馆子里出来了,这会儿天色擦黑,风大雪疾,整条长街都悬浮着细小的雪粒,俩人沿着马路边慢慢往停车场走,他把她一只手揣口袋里捂着,听这话就问:“喜欢?”
“喜……”话头刚出口,晏在舒就反应过来了,“别套话。”
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就来这么一句,揣他口袋里的手指头还在沿着他掌心纹路走。
孟揭就笑,把她手揣更紧:“那后不后悔跟你男朋友分手了?”
晏在舒嘟囔:“没你我也能把自己照顾得好好儿的。”
“挺好,但我不成,”孟揭说,“没你,我先死一半。”
“可闭嘴吧,孟揭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话这么密,这么浪的。”
“那你见识得少了。”
“还有更浪的?”
“你现在想听?”
“欸你这人,处处给我挖坑跳是吧。”
路灯一盏盏亮起来。
把他们的身影拉得好长,身后跟着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孟揭觉得这景儿挺好,黑天白地,黄灯灰影,全世界的色调都失去秩序,正在彼此入侵,他俩泡在满空的雪粒里,像两颗挨在一起的尘埃。
但还不够。
要讲那句话,还不够。
***
后两天都泡在雪场。
天亮就起,天黑方归,晏在舒踏着雪板往下滑的时候,金溶溶的太阳就嵌在身后峰顶,她左侧是一身银黑色雪服的孟揭,右侧是望不到边的云海,孟揭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个gopro,一边转刃,一边拍她,近百的时速里,风掠耳过,头顶的缆车迅速划过,俩人的雪镜里映的都是对方的身影。
晏在舒兴起,抬抬下巴,孟揭就秒懂,一个加速借着陡坡冲到她跟前去,动作丝滑,一个旋身溅起雪沫子,而他没有半点儿留恋,回身又举着gopro看着她。
晏在舒就踩着板,俯下身,玩了段刻滑。
速度逐渐加快,风很大,衣摆吃风鼓起来,她头发扑簌簌地往后扫,单板刃边在雪地上跐地割过,晏在舒身体压得特别低,几乎要贴地而行了,手臂伸开,在一片飞溅的雪雾里,她单手摸雪,迅速起身换刃,一记非常强的带转之后,雪板转了个S型弯,她再度俯身抚雪。
“wuuuuu~”
边上全是吹哨和喊声,“太帅了这!”
晏在舒就更来劲儿了。
冲了两百来米之后,来到段陡坡,她忽然起身平刃,跟着突然转向,滑冲到一块儿凸起的坡道上,借着高速下冲的惯性和凸起的地形,腾空翻起,整个人踩在雪板上,触手摸板,给他表演了一个360度的转体。
孟揭接得也很快,踩着下一块凸起地形,凌空起跳,玩儿了个内转720,落地时已经到下一段的坡道了。
这人的胜负欲真是千奇百怪。
这场滑到日落。
云海上一片涌动着的橘金色,不少人停在出发点平台上拍照,晏在舒也在休息,平台人多,她就坐雪地上,抻着腿,雪板没卸,但摘了雪镜,露出一张白白净净的脸。
孟揭没在边上,gopro中途掉了,他刚下坡捡,完了坐缆车往上,这会儿刚下缆车,就被一穿蓝色滑雪服的姑娘拦住了,姑娘挺腼腆的,说三句话红两次脸,大致意思就是看他刚下坡的时候挺熟练的,问能不能带她滑。
孟揭情绪不太好的,gopro摔坏了,他满脑子都想着恢复数据的事儿,但对上女生还是客气:“我没带人经验,你往上面问问,有很多教练。”
“他们……我信不过。”
“我你能信得过?”孟揭抬一下雪镜,额前的头发被风撩起,“咱俩认识不到两分钟,说的话不超五句。”
姑娘脸就更红了:“你看着靠谱,而且我刚刚看你带一个女生了,你们在这雪道滑好多次,我想请你教我换刃……”
讲到这儿,孟揭气息一顿,就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前两句出于人道主义的劝都是白搭,于是调了一下雪板位置:“你看的那是我女朋友,不是我带她,是她带我玩儿,我对除她以外的关系发展都没兴趣,我讲得够清楚吗?”末了补一句,“学不会换刃,就别待高级道,整条雪道的人没道理为你一人承担风险。”
说完就转了个向,滑向晏在舒那位置,雪板往后一压,跟着坐下,随手给晏在舒抛了只蛋白棒。
“戏还好看吗?”
“凑合,”晏在舒撕包装,“那姑娘看着都要哭了,你说什么把人说成那样,一点儿风度都没有。”
“我说我女朋友滑雪厉害,等着我一起下山。”
“你哪个女朋友?”晏在舒慢慢嚼着蛋白棒,“我见过没?”
“嘴最硬,心最狠的那个。”
“这么坏,趁早分手。”晏在舒被边上的雪镜晃了下眼睛,腰侧就紧了一下,被孟揭往过带了二十公分,干巴硬实的蛋白棒就噎在喉咙口,噎得她猛咳三四下,扭头瞪他。。
孟揭还在边上笑,“看,乱说话,报应来了吧。”
后来没再说什么,晏在舒把塑料包装装回口袋里,就这么跟孟揭肩挨着肩,板挨着板,看天穹被分割成两部分,天边一线淡金色,往上逐渐渲染成亮眼的橘金,头顶则是釉质细腻的蓝调。
风吹过来,把晏在舒的发梢和睫毛都带上了金芒。
十小时的高强度运动消耗了部分精力,把他们变得比平时更安静,更柔和,好像带了点儿岁月的沉淀,风来风往,周遭是咔嚓咔嚓的相机运作声。
晏在舒笑笑:“有种凭空多长了几岁的感觉。”
这话题敏感,晏在舒很少谈及跟他的未来,这会儿不知道是话里自然带出来的,还是有要提一提未来的架势,孟揭脑子动得很快,因此把话题交给她,谨慎地点了个头。
“我们俩这样也挺好的,没什么顾虑,”晏在舒摘了手套,在掌心里团一团雪,吹一下,看雪沫跃动在橘色浪潮里,“老实讲,半年前,我没有想过有跟你心平气和坐在山顶看落日的时候,你说正常恋爱是不是就这样的?”
“你问我?”
意思是你看我有这种经验?
晏在舒没懂他这一刻的反应,懵着点了点头:“问你啊。”
孟揭神色一点点正经起来,“谈一场就知道了。”
风大了,落日一截截被西山吞吃殆尽,在平台上拍照的人陆续离开,晏在舒回头看了眼:“走吧。”
一起身,手腕就被攥紧,孟揭撑手先站起来,重新戴上雪镜,在风里把手递给她,“跑什么,我没说现在谈。”
晏在舒回:“我也没说不和你谈。”
话落,她往上搭着孟揭的手,一个借力站起来,而身体还没稳住,就被他猛带了一把,身体前倾,两块雪板“啪”地撞一起,她往后仰身,看到雪镜里的自己,看到自己身后的一炉晚霞,看到自己鼻梁上落的一点雪,紧跟着看到孟揭像被这句话煽动了,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话。
风正好挟势掠过,卷着雪沫猛踹而来,晏在舒发丝乱飞,被雪沫糊得下意识眯眼睛,缆车处又拥来一群下山的人,闹闹哄哄的要追落日,孟揭抬手顺了一下她耳发,在这里耽搁一秒,一秒的时间,就被晏在舒抓着雪服领子亲了上去。
第63章 反告白
嘴唇是凉的。
气息温热。
这个吻很短, 也让孟揭一时半刻摸不清楚,到底晏在舒是真没看懂他要说什么,还是像小岛那晚一样, 根本不想回应他, 所以干脆把话给堵了。
那一晚是本糊涂账, 在记忆里褪色了,酒精稀释掉意识,他在记忆宫殿里东拼西凑,凑不出完整的前因后果, 他没有听到晏在舒酒后的真情流露, 晏在舒也不知道自己酒后叨叨了那些话。
如果人和人的关系是两条线段,那次就是他们最接近相交的一次。
可惜谁也不知道。
爱在向下扎根,而他们都以为爱没发生。
但,有一件事, 此时此刻的孟揭是特别清楚的,刚刚那一刻就是他最好的开口时机,有落日光潮,有磅礴云海,有那种可遇不可求的天选告白场景, 还有晏在舒半真半假给的一句话,过了当下,再开口就成玩笑话。
所以短暂的一个吻后, 孟揭把她手松开, “下山吧。”
***
这条雪道的景儿最好,视野最阔, 追落日的人格外多。
所以,从初级道上来的新手也多。
鱼雷就来了。
晏在舒心里是有警惕的, 往下滑时看着周遭,刻意放慢了速度,孟揭基本上也控着速度护她身后,但属实没想到陡坡边上摆拍的那几个人会突然蹿出来,周围三两声尖叫响起,晏在舒靠着反应力控板扭了一个,但没躲过第二个。
“砰”一下巨响。
晏在舒下意识抬手护胸,霎时间天地倒悬,口鼻呛着凉丝丝的雪,眼前都是明明暗暗迅速变化的视角,左侧铲出来的那男生直接把晏在舒撞飞了二十几米。
当下脑子没懵,滑雪么,摔摔撞撞都当饭吃,骨科都不知道进几回了,人在雪地上半跪着咳了两声,孟揭就“呲”地一下刹到了跟前,溅出来的雪沫全打到他膝盖,看得出冲过来的速度多快,那一下的反应多急,乃至于到她跟前都讲不出半句话。
手是凉的,心脏快从胸膛炸出来,孟揭一把摘了雪镜,又轻轻摘掉她的,托起她的脸,先察看头上有没有伤势,看完头颈,又握她手脚,这会儿才问:“头晕不晕,哪里有明显痛感,还能站起来吗?”
“头有点儿晕,没事,就是在雪地上滚多了,”晏在舒扭扭脖子,“ Ɩ 没哪儿痛,你扶我站起来试试。”
站起来时,晏在舒雪板已经脱离,她尝试着伸脚屈肘,跟场医生也在滑着过来,一边扎亮着灯的警示牌,一边朝上边滑下来的鸣哨,不让边上聚人,孟揭在最初那一分钟里顾着她,这会儿初步确定她状态,把她交给了已到近前的医疗队,转头跐溜一下又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