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行为不加克制,欲/望就像骤起的风暴,分秒都在席卷吞噬。
她问孟揭是不是喝多了会这样,孟揭说他也不知道,等酒精代谢完可以再试试。
她问孟揭能不能中场休息的,孟揭说好,再等会儿。
再等会儿。
等会儿……
最后晏在舒都放弃了,真真切切感觉到孟揭对她的需要度,一个徒步穿过茫茫沙漠的人对水的需要度。
她的睫毛都蒙着汗,刺得眼睛发红,湿漉漉的,可是晏在舒管不了,感官上的冲击力比眼睛的酸涩更难承受,她整个人高频率且完全无法自控地陷入某种甜白之境,就好像一个人睡得太死,自主地切断了跟现实世界的联系才有的感觉,躯体的感知力弱化,轻飘飘的,在没有边际的深海里沉浮,能感觉到的就只有连绵不断的潮涌。
涌着,涌着,就灭顶了。
她喉咙里挤出哽咽,说我还是很生气。
“我知道。”
她说你不可以再惹我生气。
“那很难,你好喜欢生气。”
小时候就会雄赳赳气昂昂对全世界宣布说,她马上就要生气了,但只要有一个人哄,她就会很大方地原谅所有人。晏在舒是这样的。晏在舒心很软的。孟揭看着这样一个晏在舒,心里那些酸到爆炸的负面情绪,和那些黑麻麻的层出不穷的欲/望就集体投降了,招晃着旗子,煽动得潮水越涌越高,越拍越急。
在潮水反扑向他的时候,他一把抱住了晏在舒,俯下身去跟她接吻。
他们仍旧没把这个话题说开说透,言语这样苍白,不及一个拥抱,他们毫不掩饰地爆发冲突,又克制不住地彼此对望,情绪过载,不眠不休。
第72章 跳伞
真是不眠不休。
凌晨04:23, 洗完最后一次澡,晏在舒就被孟揭连哄带骗地带上了车。
孟揭疯了。
她也是疯了。
车还是她开的,因为他前一天晚上喝得多, 估摸着这几个小时出汗又出力, 不够把酒精代谢完的, 她是怕死也不想被查酒驾,上车前就把他推到了副驾驶座上待着。
天都没亮,薄霜上边贴着遥远的月亮,长街上车流稀少, 临街的早餐店刚刚亮灯, 起了灶,出烟筒里冒着一股股湿漉漉的白烟,孟揭又开回了之前那辆车,驾驶座边还有她用的一个抓夹, 她腿上盖着孟揭的外套,把着对她来说还是太重的方向盘,专心看路况,谁也没说话,车里放着一首不知名的歌。
晏在舒就吐槽他这人听歌品味很单一, 一件衣服能穿好几年,网球拍的线都换了百八十回了,拍子都不换, 游戏房旁边甚至有个房间, 分门别类地放着他置换下来的旧东西,他说他就喜欢那样。
他就恋旧。
晏在舒睨他:“你是不是话里有话?”
“没话。”
晏在舒指甲轻轻叩着方向盘:“得了吧你小时候可喜欢我了。”
孟揭笑, 问她饿不饿。
晏在舒摇头:“不饿。”
累过头了,现在腿和腰部肌肉都处在运动过量导致的乳酸堆积状态, 没一点胃口。
孟揭说好,让她进右转道,拐了个弯,半小时后,驶进一栋楼的地下车库,上了顶楼,门一推,先看到蒙蒙亮的天,云边开始褪色了,风特别疾,一架直升机就停在楼顶停机坪中央。
晏在舒用力拽着帽绳,震惊地问他:“要去哪儿?”
孟揭说了句什么,晏在舒没听清,螺旋桨的声儿太大了,那工作人员手里握着一叠纸,指指上来时的小门,示意他们往那走,三分钟后,楼梯口边上的小房间内,晏在舒看着那叠免责声明和当中加粗放大的几个字。
“跳伞?”
大清早不睡觉,来跳伞?
孟揭转着笔,已经签了两页:“怕吗?”
哇,晏在舒这小脾气,哼一声:“签哪儿?”
孟揭帮她翻了几页,“右下角。”
晏在舒哗啦啦地翻了翻,然后看右下角夹角位置,连翻十几页:“这么多,签什么,卖身契吗?”
孟揭倒是思索了两秒,笑了笑:“对,卖身契,我的。”
后边的内容晏在舒看都没看,一页页签,摁了两枚手印,说人家这搞极限运动的公司法律意识就是严谨,孟揭那时正在穿一件冲锋衣,闻言回头看她,“什么公司?”
晏在舒也换着衣服,俩人背靠背,她刚把裤子提上,急了:“别看!”
孟揭慢条斯理地拉上拉链,嘴唇勾起点儿弧度:“没公司,也没报平台,私人行程。”
***
所以也没有教练。
孟揭说免责声明是签给雍珩的,这飞机是他的,机长也是他配的,他那个人,一向是不喜欢担责任。但晏在舒紧接着就想到了这点。
当飞机上升到一定高度,晏在舒出现了轻微的耳鸣,轻失重感,机舱外边,青灰色群山横在天际,太阳还没出来,天边的云开始渲染变色,从浓郁的赤霞逐渐融化成薄薄的淡金,正在随着风流,顺着山体棱线滑下去,流淌向整座城市,机舱内,孟揭正戴着护目镜,整个侧肩都镀了层柔光,点点耳朵边,问她:“要不要耳塞?”
晏在舒摇头,“你带过几个人?”
“没带过。”
孟揭上飞机前说他有跳伞教练证,晏在舒当下被一连串的冲击打懵了,后知后觉这教练证跟真能带人跳伞压根儿不算一回事,但现在讲这个迟了,她指尖揪着裤缝,无声朝外看。
飞机上到3500米的高度时,晏在舒的耳鸣更重,孟揭这时候准备戴双人跳伞的连接设备,类似于童年创伤背背佳,作用是把她和孟揭前后衔在一起,他还要背一个降落伞,孟揭的手在她肩、腰带过,每个安全扣都仔细看过,然后往前压身,拇指抚着她的刘海。
“干嘛?”
孟揭这么注视了她十来秒,“帮你把头发绑起来。”
机长在耳机里提醒他们即将达到适空高度,大约十五分钟后可以开舱门,问他们需不需要一杯伏特加,孟揭说他不需要额外的兴奋剂了,他已经有了一个。
晏在舒听这话,没什么反应,因为孟揭说话时在帮她编辫子,学习能力强的人是有这种优势,编发是现学的,他只是划了几眼视频教程,就解掉了她的发带,把手伸进她发丝间,头发很滑,顺,有垂坠感,他一边垂着眼睛看视频,一边用手指无意识梳她头发的时候,就像在从小河里掬起一捧水。
1分钟47秒,编出了一条平平整整的长辫。
之所以把时间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晏在舒的注意力全程都没法从他手指里拿开,那感觉,明明没有在做更过分的事,却让她耳根发热,从颈部到后脊一片麻,而且不止一次地溜号儿,想起了那只手昨晚撩起的另一种水泽。
辫子垂在身前,刘海用发夹固定住,露出一张干干净净的脸,孟揭说他看了教程,女生跳伞的时候发型特别要紧,晏在舒笑出声,孟揭就又看着她不说话了。
噪音震耳的机舱里,这阵沉默格外磨人,辫子沉甸甸的,晏在舒有种感觉,她好像不但编起了辫子,还穿上了长衫,回到了清朝,突然萌生这一种想要凌驾社会规则,而仅仅凭靠强权把孟揭变成所有物的封建意识。
所以她看着孟揭,眼里透着她自己都无察觉的欲。
还没有决定是不是要重新在一起,但眼神和精神已经倒戈了,好在她已经对这种倒戈很熟悉,不必再为此惊慌自疑。
而孟揭看到了,孟揭还回招了,他忽然压近上身,说:“想解掉你的头发,回到房间里再做一次。”
晏在舒的呼吸就热了,脑子里不动声色的联想开始孵化出生理反应,她的颈部挨着他说话时呵出的气息,不知道是因为缺氧而略感晕眩,还是纯粹因为孟揭这句太直白的话。
这祖宗现在就是一副封印解除无所畏惧的爽样,说起这种虎狼之词越来越顺溜了,但她不想落招,镇定地勾着他裤腰,往前一拉:“那返程啊。”
孟揭笑,笑得胸口轻轻鸣震,在她侧脸亲了一下,这场交锋点到即止,而后坐回去,开始检查自己的装备,他穿的是件冲锋衣,黑金色,那风净往他衣领袖口钻了,撑得鼓囊囊,他戴上面罩,之后把着她腰,一提,一转,让她背靠着自己坐,低头把安全带和自己的捆在一起。
整个流程干脆利落。
他“咻”地扎紧安全带的时候,晏在舒心跟着一提,后背跟他前胸瞬间贴住,没有半点儿缝隙,晏在舒的护目镜被他拉下来,听到他在耳边说跳伞时候的注意事项。
“自由落体的时候,你整个人是呈弧形下落的,跟游乐场的蹦极设施不一样,失重感没那么强,但前几秒风流过快,会有窒息感,按照今天的风速,50-60秒的时候我开降落伞,滑翔7-8分钟落地。”
“嗯。”
“害怕可以抓我手。”
“谁怕。”
“不害怕也可以抓。”
“不抓。”
“晏在舒,你有点可爱了。”
三分钟前的嘴仗,现在还在嘴硬撒娇,但没办法,他就吃这招儿。
***
知道孟揭是在帮她放松,可舱门打开的那瞬间,迎面掴来一股风简直让她瞬间就闭住了呼吸,孟揭一只手抓着顶部横杆,提醒她仰头,然后倒数。
“三。”
“二。”
哗啦一下,整个身体瞬间跌出机舱外,简直像被一只巨大的手拽出去的。
心脏一下子揪紧,满脑子想着孟揭这狗蛋玩意儿,竟然连三也不数!
但第一秒都没过,俩人就在空中打了几个圈,宛如被搅进一台看不见的洗衣机里,那感觉特别妙,最初的失重感消失过后,视线慢慢回来。天空倒悬在脚底,耳畔是呼啸而过的风,头顶是微缩的世界,她和孟揭绑得紧紧的,紧到像女娲娘娘捏人时,把他们这两团泥巴揉在一起捏成了团。
孟揭抬手,她也抬手,逐渐摸索到一点驾驭风流的技巧,离地的距离还很长,长到死神暂时追不上他们,晏在舒拍拍他手臂,俩人默契地在空中转了两个圈。
日出了。
整片天空是釉质的蓝调,特别细腻,特别柔和,青灰色的群山中慢慢孵出了一颗黄澄澄的太阳,在晏在舒飞速转动的视线里,滑成了一道流畅的金色线条,这金色线条鞭笞着云浪,驱赶着它们往穹顶爬,大朵大朵灿金色的云横在眼前。
晏在舒下落着,下落着,也变成了飞流而下的光点,魂好像掉出去了,跟在身后追,而她身后就是孟揭,于是又有一种跟他融在一起的感觉,之前只是躯体上,现在像是灵魂上。
这感觉让她有一点点害怕,她意识到,她先后跟一个人在物理意义和哲学意义上成为一体,竟然也没有产生排异反应,那她真的是很喜欢孟揭了。
所以当孟揭抽开降落伞,两人慢慢滑翔在半空,身后铺着半片天的金光,他问她感觉到没有,她说感觉到了,你心跳蛮快的。
孟揭说:“那你摸摸你自己的。”
晏在舒就把手贴在胸口,感觉到心脏里住了一个排的雷公:“一样。”
孟揭把护目镜摘掉:“这是我昨天表白时的心跳。”
谁说没有感同身受,这就是感同身受。
滑翔的速度变慢了,视野逐渐清晰,他们挨在这里荡一种前所未见的长空秋千,孟揭总算记得说出那句话:“那你要不要跟我复合?”
他问要不要,不问能不能,就是已经心照不宣到那点得瑟劲儿都遮不住了,晏在舒摘掉护目镜,在这无人之境,跟他慢慢地、轻轻地接了个吻。
在这距离里,他们的心脏位置连成一条线,前后奏响的就是韵节,孟揭就当这是回答了,整片天空的云都是见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