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反转
落地之后, 晏在舒的安全感回来了,孟揭就更踏实,先送她去了雍如菁家, 在她家小区门口遇上大伙儿时, 他们集体聚在一个摊子上吃早饭, 一个两个看过来。
唐甘最来劲儿了,打眼就调笑他俩:“哟,一大早的穿这身衣服去哪儿呢。”
管煜扭过头:“哟,巧啊。”
唐甘又来:“哟, 不是分手了吗?”
管煜再跟一句:“哟, 这俩黑眼圈。”
雍如菁正好提着豆浆过来,不知道他们在哟什么,迟疑了一会儿,跟着哟一声, 然后把豆浆递给晏在舒,“给,不加糖的。”
晏在舒不搭理那俩,只应雍如菁,问她怎么穿这么薄就下楼了, 而代驾把车停在路边,还没结束行程,孟揭马上就要回实验室, 这会儿跟大家简单打过招呼, 侧额在晏在舒耳边说:“我先回,结束给我电话, 我接你。”
晏在舒点头。
“补会儿觉。”他又提醒。
晏在舒还是点头,精神头确实不足, 恹恹的,一副懒样儿,但还是买了份早餐让他路上带着。
这旁若无人的劲儿,晏在舒就懂了,懂他现在这架势明显就跟以前不一样,随着昨晚那场倾倒式的告白,他一直以来由于惯着晏在舒所被动采取的保密措施也一并倒干净了,不遮着,不掩着,就是要光明正大。
孟揭的车都消失在街拐角了,唐甘还在逗晏在舒,晏在舒咬着饺子皮,一声不吭地往她碗里匀了点儿醋,唐甘吓死,端着打包盒忙不迭起身,“走走走,回去吃去。”天老爷,她是丁点儿酸都沾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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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子移交电视台,新闻播报了,舆论发酵了,总不能真撂开不管,他们聚在雍如菁家就是为的这事儿,方歧没来,雍如菁家的网络慢,他得坐在公司机房里,那儿是他的赛博战场。
晏在舒跟孟揭厮杀了两三回,跳了一场伞,觉得时间在刻度上被拉长了几倍,但距离桉县笠恒药业相关新闻播出,其实也才过了一晚,这一晚舆论经历了频繁的起伏波动,终究没被压下去,几个人慢吞吞往雍如菁家走,这一段五百米不到的路程,就听见了好几拨人在讨论这事儿。
路上遇着的都是大爷大妈,网络上骂得就更狠了。
笠恒药业这事儿,往小了说,是一个药厂涉及违规操作的问题,是药厂本身忽视用药禁忌的问题,往大了说,是十八名儿童的不明致聋因素历经多年终于被揭开的问题,我的孩子为什么突然听不见了,不是某一个家长的疏忽大意,也不是所谓的老天爷降怒,更不是孩子自己淘气挖聋的,是学校医务室里的用药没有顾及儿童特殊性,一场感冒,失去了一辈子听力。
笼罩在十八个家庭上空的迷雾终于散去,他们的痛怒有了具体的方向,对网友而言,这也绝不是事不关己的闲热闹,有孩子的共情了,没有孩子的思及己身,因此也衍生出许多关于用药标准与禁忌的讨论,不少词条下跟的评论都是诸如
“细思极恐,我怎么活到现在的。”
“感谢笠恒不杀之恩。”
“药还是那些药,但架不住人不是好人,一把双刃剑,笠恒玩的就是刀锋向民众呗。”
老中青三代集体开火,事关民生的大潮轰轰烈烈地就掀起来了。
唐甘说,“照这么再发酵几天,舆情也会逼着相关部门开始重视调查这事儿了。”
然而没有。
舆论在中午过后就突然哑火了,当时大家刚刚吃完午饭,十来平米的小客厅里,晏在舒懒洋洋地窝在沙发一角,看唐甘和管煜打游戏,时不时嘲笑一下唐甘的手速,浪浪趴地上眯眼睡,雍如菁正在写一篇稿子,敲击键盘的声音匀速且催眠。
尖尖的狗耳朵突然抖了抖,搁在地上的手机震动,雍如菁刚拿起来,手机就连震七八下,她划屏一看,怔怔的不动了。
唐甘和管煜还在召唤师峡谷厮杀,晏在舒察觉到了,睁开眼,看过去。
“怎么了?”
游戏音效中断,唐甘和管煜同时看过来。
雍如菁反过手机,新闻中心小组群内,一条@所有人的消息称,笠恒药业高度重视桉县药厂一事,并于昨夜新闻播出的第一时间展开内查自纠,经查,中部分公司二把手任佑钧在桉县任职期间,曾监守自盗,偷售厂内产品,私自更换应派送给当地中小学与特殊学校的药品,致使出现严重的医药事故,笠恒药业对此决不容忍,绝不姑 Ɩ 息。
底下附一条视频,点开看,是任的一则道歉声明,他面容憔悴,发须掺白,两颊的肉挂不住,沉甸甸的,像两只布袋,说话时沟壑里蠕动着阴影,讲话时,简直是一个词一个词从阴影里爬出来的。
他们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视频和笠恒的这则声明已经在各大平台挂上了。
舆论开始反转。
逐渐有些声音表示“一个企业,难保不会有蛀虫,多得是忘了初心变成恶龙的人,事情发生了,会及时处理就是好事”,底下陆续跟上附和。
相关部门尚未发声。笠恒的处理太快,也太干脆,拿出了壮士断腕的魄力,把这件事的影响范围从一家企业缩小到个人范畴,民众的愤怒还在,但火已经烧不到笠恒了。
小茶几前围坐的几个人互相看看,管煜先开了口,“挺迅速的啊……那什么,这就是海市速度?”
还没人应话,面向大家的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一个区号开头的座机号码,雍如菁接起来,是电视台那边通知她返岗,要筹备一栏新的节目内容。
之后,第二个震起来的是晏在舒的手机,同桌来了电话,晏在舒走到阳台去接。
听筒里,同桌的声音稍显急促:“休假取消了,老徐临时召集大家回校,说是刚好排出了一个课题室给我们,你在市里吗?三点之前要到学校哦。”
这么突然。
三件事情毫无征兆地撞在一起,打散了今天这场安排,唐甘则起身:“我送你去学校吧,说到底我们的社会位置就在这,不上不下,不温不火,”她比划了一下腰部的位置,“昨天过后,这件事就不是我们能管的了。”
这句话把调子定了,后来唐甘送她回了一趟家,辗转去学校的路上,问了她一件事,问她跟地主爷这回是不是真复合了。
晏在舒笑笑:“复合还能有真假。”
唐甘还是一针见血:“那得分是关系上的和好,还是感情上的和好,前者一句话的事儿,后者就麻烦多了。”
这话把晏在舒问住了,她跟孟揭算哪种呢,昨晚那场较量来得太快,跳伞也是意料之外,现在心跳缓下了,体温恢复了,理智重新归位,在两分钟的沉默里,晏在舒把自己翻来覆去剖析个彻底,喜欢孟揭吗,真的很喜欢,所以说分手的时候是真的觉得受伤,也是真的想分,分手后这一周里也是真的气,感觉却仍旧在的。
就像一辆在高速上飞驰的车,踩了刹车,仍旧有一小段缓冲时间,孟揭抓住了这段缓冲时间,再度把油门一脚轰下去,让它继续往前走。
网球场边,心理书从篮筐里掉出来的那一刻,跟着掉出来的还有晏在舒这点欲说还休的情绪,看出这一点的不仅仅是“置身事外”的孟揭,晏在舒也在当下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里认清自己,这才有昨晚那一通电话。
所以怎么说呢,晏在舒想了想:“关系上先和好了,感情上再慢慢磨。”
***
没想到接下来的几天,完全没有磨的机会。
返校当天,老徐就把晏在舒这课题小组放到了奥新一个同属的课题组里,说是第二个课题刚好跟符合奥新今年的研究项目,正好让他们打磨打磨。
消息很突然,但同组的同学都很激动,尤其是之前嚷着有戏进奥新的那男生,大家抱着一种战战兢兢近乎朝圣的劲头转了阵地,也拿出了比之前端正百倍的态度,朝六晚十,卷生卷死,两耳不闻窗外事。
晏在舒忙课题,孟揭也忙,虽然俩人在同个研究部,但两栋楼之间隔着一道百来米的廊桥,就像楚河汉界,隔得分分明明,一连几天都见不到他,也不太联系得上,衔接两个人的只有聊天软件里的只言片语。
晏在舒没太在意,不但是课题上的事儿要做,先前邀请她参加高山滑雪项目的那个赛事小组又联系了她,因为她以赛道不合适为由拒绝过这个项目,所以又邀请她参加一个单板滑雪项目。
这个赛事是国际学联组织,国际学联那操行,一贯眼高于顶,仗着手上大把挤破脑袋想要往里进的运动员,一旦主动发出的邀请被拒,基本上不会有第二次邀请,晏在舒都做好今年不参赛的准备了,偏偏来这一出。
有点心动。
可在当前的课题强度下,她抽不出时间每周飞北城训练,对方紧接着又说这是个国际高校联合竞技赛,她有参赛经验,海市也有对应的室内训练场,希望她能慎重考虑。
晏在舒就慎重考虑,考虑着考虑着,难免觉得最近的事儿都凑得太巧。
突然紧凑起来的课题进度,异常低姿态的滑雪赛事小组,都好像恨不得榨干她的时间,消耗她的精力,以免她把脑筋转到不该放的地方。
这么想着,晏在舒突然一阵胆寒,手臂竖起阵阵汗毛,同桌顶着两只黑溜溜的眼袋过来,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捋一下头发,说没事,然后在一堆废弃数据记录里翻到手机,走出了课题室。
正好是周五。
天蓝得酷亮,没有一丝云絮,十二楼的廊桥上,正好可以看到半湾海,成千上万的碎玻璃轻轻晃,把几道白色船影推向天边,晏在舒在这里站了五分钟。
在她注意力不该投放的地方,舆论持续在发酵,但已经不是一边倒地讨伐笠恒药业了。
在新闻播出第二天,笠恒药业当机立断地解除对涉事人员的聘任。
第三天,笠恒药业承诺,将给予在致聋事件中受到影响的十八个家庭以相应赔偿和补助,赔偿金将一次性发放给受害家庭,这下子风口又变,群众的针对性再一次缩小,口诛笔伐的对象全是那出面道歉的老药厂主任。
第三天,笠恒药业再出通知,表明将对旗下药厂展开自查自纠,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第四天,网络上一片风平浪静,先前骂笠恒药业骂得最狠的那波人销声匿迹,关于各种药物的用药禁忌词条霸榜三天,这件事的走向变成了卫生局面向大众的常识普及。
方歧说,没有人在控评,要么是大家不发声了,要么就是风波已经过了。
如果能这样处理,如果能皆大欢喜,那好像也是大家都能接受的结局。
晏在舒放弃了冬季奥灵电影节,坏了成人世界里的规矩,把片子送到电视台,声音没有被淹没,她临门改道的这一脚也没有踏空;
雍如菁的师傅在这次事件中再次收获了“时代揭幕者”的名声;
十八个家庭得到了最大程度的补偿,有几位愿意露面的家长眼含热泪地站出来感谢各方鼎力相助的人;
笠恒药业
各方平台收获流量;市卫生局兢兢业业宣传用药禁忌三十年,终于借着这一次风波让用药禁忌深入人心;平时备受忽视的非营利性医疗服务单位迎来一次彻底整改,又纠出并解决了不少问题。
没有人对这个结果不满意,起码面上没有。
但晏在舒就是觉得哪儿都不对劲,在她身上这一连串事凑得太巧,时间咬合太紧密,让她就是不能不多想,各种阴谋论把自己惊得冷汗都冒出来,直到白色帆影消失在天边,她终于想起一个人。
一个事前叫得最凶,事后却消失了的人。
电话嘟了三声,晏在舒在廊桥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第四声时接通,“有什么事用得上小的,大小姐。”
裴庭的声音挺稳的,讽刺性也挺浓的,晏在舒脚步停下来,把手搭在栏杆上,思忖了会儿,问:“你这两天忙什么呢。”
“少来这套,有事说事。”
“最近的新闻你看了?”
“看了,干嘛,要我给你敬个礼吗,无畏先锋。”
这人!晏在舒按着脾气:“我觉得这件事不太对。”
“哪儿不对。”裴庭声音特别散漫。
“一开头就不对,”晏在舒转个身,“笠恒内查这么快的吗,新闻播出到笠恒的解聘通知出来,只隔了一晚。”
这问题不是没人提,但笠恒后续处理得太快也太漂亮,钱也砸了,名声也洗了,一颗老鼠屎也从锅里摘出去了,一个向来没有负面新闻的药企要在舆论里翻身真是太容易。
“你知道我最近在忙什么吗?”裴庭竟然折回去,回到她问的第一个问题。
“嗯?”
“我跟你说过的那部正基调的片子,已经在筹备开拍了,最近忙着跟摄制组开会。”
遥遥的海面上,折出的亮光晃到她眼睛,晏在舒转过头,“……那项目不是很难批下来吗?”
“怎么说,原先是很难批的,你这档事一出,前边堵的流程一下子就通了。”
有些微妙的联想在脑子里闪回,晏在舒感觉到一点惊悸,指尖发凉,无意识地走了两步:“什么意思?”
“有个词叫先礼后兵,明显有人,或者说,大部分人都不希望这事儿到此为止,参与过这件事的,最好从现在开始都闭上嘴,都把矛头转向别的地方,息事宁人,明白吧?见好就收,明白吧!”
“所以笠恒就是有问题。”
裴庭顿了一下:“你要这样想也行,就像你说的,开头是错的,可结果未必错。”
晏在舒深呼吸,两秒过后,才问裴庭:“那个老药厂主任是真的中饱私囊,还是被推出来的一个替罪羊?”
“那我怎么知道,”裴庭笑了下,“这事儿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