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老油条们,圆滑,世故,一杯接一杯敬酒。
谈笑的工夫,秘书没敲门,风风火火闯入,“周董,出事了!”
包间内,一霎安静了。
他们酒兴正酣,最忌讳扫兴。
周京臣蹙眉训斥,“没规矩。”
秘书也冤枉,“是大事...”
“喝酒更是大事啊!”董事不乐意了,替周京臣斟酒,“保利俱乐部新招聘了一批表演女郎,个个儿多才多艺。人间天堂的大客户有三分之一去保利了,绝不是庸脂俗粉。”
“保利不是查封了吗。”另一名董事奇怪,“抓捕了七十多个少爷、公主,据传赵总监那晚也在,转天辞职了。叶董维护了老员工体面,哪是辞职啊,是开除!”
“封了半年,30号又开业了,背景豪横啊!”董事怂恿周京臣去开开眼界,“我了解周公子的品性,高洁如兰,正人君子。咱们有分寸,只在演艺大厅欣赏歌舞,不搞乱七八糟的。”
董事们酒意上头,蠢蠢欲动。
周京臣夹了几次菜,一次也没夹住。
分不清是预感到什么,还是醉了,手不停颤,眼前一片片的漆黑,血液冲撞着五脏六腑,恨不得撞裂了他。
“什么大事。”
秘书附耳说,“程小姐...失踪了。”
他急促地喘息,闭上眼。
四肢紧绷,青筋毕现。
“多久了。”
“一个半小时。”
周京臣撑住酒桌,缓缓站起。
刚迈步,猛地一踉跄。
身躯直挺挺地朝前栽倒。
第276章 流了孩子,报复,二选一
周京臣昏迷了一会儿,苏醒时,躺在大堂的休息区。
秘书在一旁。
“董事呢。”他沙哑开口。
“我亲自送出门,又给保利俱乐部的老总打电话,四位董事的消费记在沈公子的账上。”秘书斟了一杯水,服侍他吃药,“您是急火攻心,我买了祛火药。”
他接过水杯,“保利老总是大斌吗。”
“是。”秘书汇报,“沈承瀚的发小。”
周京臣在包间一听董事们议论保利俱乐部,便猜到和自己的圈子有关了。
开会所不是开酒吧,酒吧讲究有钱,富二代、明星都有资格开,会所讲究有势,老总的背景是黑的、白的、红的‘三道合一’,起码认识其中一条道的朋友,生意才干得下去。
会所‘掐架’、‘抢资源’,道儿越多,越熟,胜算越大。
大斌和沈家是世交,和李氏家族关系一般,沈老太爷在南方混得排面大,以沈家为中心,联络了七、八个大家族,李家属于老二,大斌家属于老三。
按家族排序,大斌喊周京臣‘二哥’。
假如周淮康还在职,他绝不和大斌来往。
毕竟,保利俱乐部在周家地盘上,容易误会周家是保护伞。
“你通知大斌,我周末去一趟。”
秘书点头,“叶柏南的人间天堂和保利俱乐部一街之隔,娱乐场所的腌臜内幕,洗钱渠道,同行多多少少挖得了底细。”
周京臣掂量着药盒,陷入沉默。
“您不找禧儿小姐吗?”秘书试探。
男人仍旧沉默。
“禧儿小姐大概率是住酒店——”
“她没住酒店。”周京臣笃定,“入住需要身份证登记,她清楚,我可以找到她。”
秘书沉默了。
“流掉孩子,检举周家,她二选一了。”周京臣只觉得五脏六腑拧作一团,撕碎,焚烧,化为灰烬,“她心里的结,解不开。她怀疑我父亲自保,诱导了她父亲自杀,她嫁给我,为周家生儿育女,她对不起程家。总要报了两家的仇,消除负罪感。要么,灭了周家唯一的血脉,要么,报复我父亲一次。”
大堂烟火气浓,他面色苍白,刹那,削瘦了一圈。
失了魂,落了魄,无波无澜,如一潭死水。
“这世上,无人比您了解禧儿小姐的难处了。”秘书话锋一转,咬牙切齿,“叶柏南歹毒狡诈,利用禧儿小姐对生父的感情,借刀杀人,迫害周家!”
周京臣摇摇晃晃从沙发上站起。
一口浊气裹着黏血,喷吐而出。
他拿帕子堵住唇,呼吸间,是腥味,“让沈承瀚在李氏集团暂代董事长一职。”
秘书晓得,这段日子周京臣太累了。
对付耿家,算计华家,镇压李家,进攻叶家,维护周家,又逼得周夫人对外给了禧儿小姐名分,悄悄怀上孙辈...
他一个人,一副身体罢了。
劈了八份,熬垮了。
加上禧儿小姐的重重一击...
他恼,又恼不得。
禧儿小姐为父报仇,他不也一样包庇了生父吗。
人性与情意,是剪不断,理还乱的。
“周董...去医院吧。”秘书担忧。
周京臣一言不发,一步步往大门走。
......
程禧在安然的出租屋住了一夜。
同学们马上大四了,家里有人脉的,各大企业提前占了岗位,不上课了;没人脉的,奔波投简历、面试实习,大部分也谈恋爱了,基本不住校。
安然和一个外国语大学的小姑娘合租,小姑娘在酒吧兼职DJ,寝室十点锁门,回不去,所以租房。
翌日一早,安然睡懒觉,程禧起床洗漱,在阳台录了视频,连同录音笔呈交到市里,实名举报。
她在办公大楼待到黄昏。
五点钟。
院子里泊了一辆公家牌照的红旗H5,两名调查组人员带着周淮康下来。
程禧走过去。
跪在大路中央,一动不动。
周淮康愣了一瞬,恳求为首的组长,“老温,我女儿在,我陪她说说话。”
老温...
那支录音笔,程禧反反复复听了无数次。
周淮康与老温之间不和睦,当年,负责调查程衡波的组长也是老温。
“哪有时间啊?”老温不同意,“老周啊,咱们不是吃饭闲聊,是办公!”
“我女儿怀孕了。”周淮康继续恳求,“天气热,万一在这里流产了,老温,我败了,我儿子没败呢。”
老温兀自斟酌,周京臣...是个硬茬子。
一挥手。
下属松开。
周淮康风风火火跑了几步,“禧儿,起来吧。”他佝偻着腰,拉她,“石砖硌得膝盖疼。”
程禧磕头,趴得更低,抑制不住啜泣。
“禧儿,你做得对。”周淮康由衷地如释重负了。
这桩陈年往事,压在他心头,已有八年。
他从未去祭拜过程衡波,也从未去探病过程母,甚至每每瞧着禧儿的面孔,与程衡波有三分相似,与程母有七分相似,他形容不出的折磨。
一辈子清廉光辉,仅有的污点,犹如烙铁,烫着他。
程衡波坑了他,他也坑了程衡波。
倘若早一点悬崖勒马,不纵容,不徇私,程家不至于家破人亡,他不至于背负了孽。
如今,他没有勇气亲手摧毁的,禧儿帮了他。
“衡波留下录音,柏南也指责我,你揭发叔叔,叔叔不生气。周家收养你,一则是愧疚,二则,因为你有情义,有孝道。”
他蹲下,擦拭程禧的眼泪,慈祥,和蔼,“如果你贪图享受,昧着良心保全周家的权势富贵,连亲生父亲都不管,我怎么相信你教育好周家的孙儿?又怎么相信我们这八年的父女情分呢?”
程禧呜咽着,脊背一下又一下的颤抖。
“我不在意孙儿是不是成大器,我在意孙儿是不是明事理,懂得对与错,善与罪。禧儿是孙儿的母亲,是孙儿的第一任老师,周叔叔欣慰,孙儿会是一个好孙儿。”
她崩溃,扑在周淮康怀里,嚎啕大哭。
“我没办法心安理得...生下周家的孩子,当作什么没发生。爸爸自杀前,最恨周叔叔,妈妈一定也恨...”
“叔叔知道。”周淮康抚摸着她后背。
“我替程家检举了周家...爸爸不怪我了。”
“他不舍得怪禧儿,周叔叔也不舍得,禧儿是好女儿。”周淮康笑着,眼眶红了,“心里的结,解开了吧?踏踏实实地生下孩子,嫁京臣...周叔叔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