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霎,叶太太无话可说了。
“您不应该生下我,受这份罪,造这份孽。”
他挂了电话,暴戾一扔。
车泊在急诊大楼,保镖下去打探消息。
十分钟,保镖返回。
“周京臣在手术室,开车的公子哥轻伤,程小姐没伤。”保镖一字不漏汇报,“周京臣的后背、腿和胳膊都有撞伤,后背最严重,他搂着程小姐滚在地上,又压又蹭,是挫裂伤。”
“母子平安?”
“平安。”
叶柏南阴翳的面孔渐渐恢复了温度,不那么狰狞骇人了。
保镖也松口气。
万一,程小姐有伤...莫说大伤,一丁点小伤,这七个马仔,遭大殃了。
“二刀疤这几天一直折腾,派出三、四十号人,全市范围大搜索,昨天结束了。”保镖琢磨,“您找的东西,估计周京臣也在找,谁快一步,谁赢。”
叶柏南在一团昏黯中,焚了烟,“二刀疤昨天出现在什么地方。”
“秀水街福利院,丽水街炒面馆和清水街人民医院。”
他拨弄着打火机的滑轮,看来,花魁在这三个地方。
“二刀疤离开时,身边有女人吗?”
“没带。”这些蛇头的情史,在湖城不是秘密。商铺的老板娘个个儿想当‘大嫂’,生意不愁了,挑刺儿的客人也规规矩矩了,所以哪位老板娘得逞了,在街道商圈大肆宣扬,保镖们很了解,“二刀疤的相好是炒面馆老板的女儿,那女人漂亮,脾气大,二刀疤不敢和别的女人接触了。”
排除炒面馆。
“你安排两队人马,一队去福利院,一队去人民医院,护工、保洁、食堂员工,逐一查。”叶柏南翻出手机里花魁的照片,“找到她,带回酒店。”
......
翌日,周京臣转入普通病房。
程禧在隔壁病房打了一针保胎药,她屁股敏感,疼得一瘸一拐,吓得小护士以为下手重了,叫了护士长,护士长褪下裤子一瞧,肥嘟嘟的屁股,连针孔也没瞧见。
她尴尬,老老实实下床走路。
傍晚,程禧端了一盆水,替周京臣擦拭。
他悄悄醒了。
住院部大楼星星点点的灯火,一盏盏映在玻璃上,又折射他眼底,深邃,炽热。
她伸手,拔睫毛。
周京臣一眨。
程禧的眼眶红了。
“我梦里,你哭。一睁眼,果然哭。”他一张脸苍白,没力气起身,倒是有力气调侃她,“不赌气了?”
“赌啊。”她倔,抹眼泪。
“那你守着我干什么?”周京臣也倔,她不下台阶,他撤了台阶。
“我怕你死了。”程禧坦白。
她一服软,周京臣立刻软了,“死不了,我陪你上手术台,给礼礼剪脐带。”
“你死了,礼礼是遗腹子了。”程禧话锋一变,“而且,你没来得及写遗嘱吧?”
他凉飕飕笑。
“对外,你只有礼礼一个孩子,私下呢?”她记仇,周京臣在‘千古情农家院’曝光的那档子绯闻,她搁心上了,“初恋归来,女儿十岁了,周家的长孙女,族谱排在礼礼前面,我们母子分遗产会吃亏。”
周京臣从皮凉到肉,又凉到骨,“担忧遗产分配不均,不是担忧我?”
“林蔷薇是林家的千金,我们母子势单力薄...”
“闹不够了?”他一拧程禧屁股,胳膊劲儿大了,一阵倒抽气,“林蔷薇的父亲是边境驻地军官,五年回一次家,她母亲支教留在大西北了,跟着祖父母在林家老宅,外公让我照顾她,不止我,方大斌和沈承瀚也照顾她,但她喜欢找我。”
程禧一听,不闹了,“为什么不喜欢找承瀚哥哥?”
“蔷薇早熟内敛,不喜欢和弟弟玩。”周京臣瞥她,“什么本事没学会,就学会瞎吃醋。”
她斟了一杯水,“你伤口痛不痛...”
“痛。”
护士给了一盒止痛药,她抠出两粒,他不吃,“胳膊抬不起。”
程禧喂了一粒。
“尿血吗。”
她摇头。
“擦伤呢?”
仍旧摇头。
周京臣悬着的心彻底落了地。
他原本揣着必死的念头,即使活了,十有八九是截肢。
程禧刚二十岁,双十年华,嫁一个残废丈夫,纵然有万贯家财,守几十年的活寡,不公平。他曾经多么嫌弃耿世清,如今,轮到自己头上,同样是嫌弃。
万幸。
摔在草坪里了。
程禧喂完了药,沈承瀚也恰好输完液,吊儿郎当从对面的病房过来,“禧妹妹住哪间?”
“V06。”
“巧了。”他高兴,“我V07,京哥儿V05,咱们是连号,患难与共啊——”
程禧逗笑。
“叶柏南这王八蛋,太损了。”沈承瀚骂骂咧咧,“通知我爷爷了,我爷爷又通知李家了,湖城发生车祸,周、沈二位公子烧焦了。”
周京臣皱眉,“家里乱了?”
“大乱。”沈承瀚比划,“我爷爷吃了半瓶速效救心丸,你姑婆的血压窜上170了。”
程禧紧张,“没提我吧?”
“提了。”沈承瀚表演欲爆棚,模仿周夫人,“韵宁老师先是一愣,哀嚎:京臣,禧儿,我孙儿....随后,展示了她强大的体操功力,一百八十度托马斯,旋转、抽搐,晕厥——”他一鼓掌,“倒在周伯父怀里了!周伯父抱上床的,脸挨着脸,臀抵着臀的,久违的亲密啊,夫妻感情迅速升温。”
她糊涂了,“什么升温?”
“你伤痊愈了?”周京臣晓得他没正形,瞪他。
沈承瀚龇牙,撸起病号服,膝盖撕掉了一大片皮,左脚肿胀,“医嘱是卧床休养一星期,我卧不住,太憋了。”他右脚一蹦一跳,走近病床,“四位大人物明天飞湖城。”
四位大人物是周淮康夫妇和沈家夫妇。
“账本呢?”
“熔化成灰烬了。”
周京臣笑了一声,“叶柏南已经不择手段了。”
沈承瀚笑不出,“罪证没了。”
“等。”
“等谁?”
“猎物上门。”周京臣胜券在握。
第345章 禧禧,我不愿碰你
他的确猜中了。
入夜,一个保洁员拖着清洁袋,停在V05病房门口。
“周公子。”湖城口音,装扮显老,上半张脸是年轻的,“有垃圾吗?”
周京臣侧倚着枕头,“进来收拾。”
保洁员进门,反锁,摘口罩。
“我等你很久了。”
花魁笑,“其实二刀疤发现了我存在,周公子算准了我最后投靠你,愣是按兵不动。”
“勉强你,没意思,主动奉献有意思。”他乏累,揉了揉鼻梁,“人间天堂的签单凭据。”
“在我手里。”花魁坐下,“周公子有办法救我弟弟,我相信也有办法护我大姨和弟弟周全。”
“你藏起另一半罪证,暗中观察我和叶柏南谁厉害,谁有情义,再做选择。”周京臣噙了笑,“聪明,谨慎,是一个颇有心计的女人。”
“如果没心计,在人间天堂,在叶家父子眼皮底下,我撑得住十年吗?”花魁脱了工作服,里面是艳红的针织衫,米白的缎面长裤,她又掏出口红,精细地描唇,“这种日子我过腻了,懒得藏了,也懒得躲了。”
“具体地址。”
“北湖公园,六孔桥,第三个桥洞下。”
周京臣看着她,“你放的?”
“是。”
“挺有胆量,湖城夏秋季多雨,不怕淹了吗。”
“淹了,是天意。”花魁涂完口红,神色疲惫,“叶柏南的命数不该绝。”
周京臣无波无澜,“什么打算。”
“我下午去警局见了小宝,大姨出院之后,接他回家。我家人的吃喝,拜托周公子了。”她心知肚明,叶柏南在抓自己,“我挣的钱不干净,我希望小宝干干净净做人。”
花魁缓缓站起,注视着窗外的高楼。夜深,有雾,整座城市万籁俱寂,“叶嘉良猝死,死因是壮阳药亢奋,贪色是他的错,亲手下药是我的错。叶嘉良已经偿还了,我也要偿还了。”
她镇静自若,像是什么也不畏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