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 睿雪听到身前人叹息声,不等她看去, 贺逢年已经抬脚迈出去,脸上没什么表情。
“去见见她吧。”
贺盛鹏抬手想拍拍他的肩,却在半空就停住,转而越过他看向贺逢年身后的睿雪,眼底意外闪过,又看了看贺逢年,终只是平淡开口:
“辛苦你了小雪,有心了。”
“叔叔......”
一声长叹,无间加重心口上压着的石头。贺盛鹏背过身,“一并去看看吧,她一直念叨你。”
通往病房的长廊是昏暗的,安静的,只有一排脚步在墙壁间回荡,悠长空灵却伴着沉重的情绪四下弥漫。
刺鼻的消毒水充斥在睿雪鼻尖,她侧头看向贺逢年,他半张脸被口罩遮挡,只露出那双眸子盯着脚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们经过的窗户,睿雪不禁往外看去。
和往常看不出区别的夜晚,却成了他们心中最难以释怀的一晚。
脚步声戛然而止,睿雪收回目光。
在屋内出来的医生说完注意事项后,睿雪穿着隔离服跟在贺逢年身后进了病房。
她没想过,打破这场夜晚的寂静会是无数机器运作的声音。
看着病床之上微微凸起的身形睿雪顿住脚,她怕自己身上一动一向的隔离衣发出声音惊动了她,因为她听不到一点呼吸声。
注意到她的异样,身后关门的医生问道:“怎么了?”
睿雪摇头,抬脚往床边走去。
没有窗帘的房间,白色的月光透过巨大落地窗毫无保留地倾斜而下,铺满了床边,还有奶奶的白发。
衣料碰撞的声响在静里是那么刺耳,一声呢喃,一路无言高大的身影跪在床边,轻声唤她。
“奶奶。”
“小年来了啊......”
黏连
在一起的字眼从沙哑的喉咙中震动而出,老人饱经沧桑的嗓音轻轻拂过耳边。
贺逢年喉结一滚,握着奶奶抬起的手,尾音颤抖:“嗯,奶奶,我来了,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别哭,奶奶身体怎么样奶奶清楚。”余光瞥见床头的身影,贺奶奶眸子眯起,“小雪?是小雪吗?”
“奶奶是我。对不起,现在才来看您。”
本就压制不住的情绪因为贺奶奶的呼唤决堤,睿雪忙接过奶奶伸出的手。
满是皱纹的手温凉的,竟是没有睿雪的手热。
睿雪下意识替她揉搓着,却被奶奶反手握住。
她抬眸,垂在眼睑的泪珠倏地滚落,浸湿了她的口罩。
似是刚刚那一握已经用尽了贺奶奶最后的力气,她大口喘着气,双眼涣散着,却是不愿松开睿雪。
几次张唇没能出声,睿雪不忍再看下去,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响声。
“奶奶知道......你还送了好多东西来,我都......听你叔叔说过了。你能来送奶奶......奶奶很开心。”末了一顿,哽咽道,“小年啊。”
“我在。”
“你们两个打小就吵吵闹闹的...这次......你们和好了吗?”
两人对视一眼,还是贺逢年出声:“我......”
“和好了奶奶,我们和好了。”
睿雪反握住贺逢年的手举起给奶奶看,“奶奶,您不是说要看我们结婚,看我穿婚纱的吗?”
“看...到你们好了...奶...奶就开心了......”
手心又是一紧,睿雪从水雾中抬起头,发现贺奶奶已经没有力气抬头。她正仰在枕头上,大口喘气。
“叫......叫你爸爸过来小年,奶奶......还有话要...要和他说......”
“......”
十七日,凌晨四点二十三分。
贺奶奶去世。
外面的天已经大亮,睿雪站在窗边望去。白亮刺眼的光让她睁不开眼,她抬手挡住,忽然觉得昨天的夜很短。
也很长。
“你必须马上给我回国!这两年你一共回来几次?伦敦那个项目进展到什么程度了你以为我不知道?收购的意向书已经签了三个月了你还没有回来的打算,拖拖拖!拖到你奶奶住院你又来过几次?”
医院顶层的VIP病房走廊外响起贺盛鹏怒不可遏地骂声,尽管房间里关着门,睿雪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我不管你在外面搞什么!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回家!”
她视线落在紧闭的黑色门边,目光微动。
原来,贺逢年这段时间来过医院。
原来他早就结束了国外的工作。
那为什么不回来呢?
睿雪现在脑子很乱,没空去想第二个问题。
回想起他最近的状态,确实和刚来那几日天差地别,睿雪还以为是他工作上的事遇到难题,某次还在两人拌嘴时当成嘲讽他的武器。
那时候贺逢年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他没说话,而是望着她,面上犹豫,欲言又止。
他是不是那个时候就想和她说的呢?
随着一声巨响,睿雪回忆被打断,她倏地望去却发现她身后的保镖无动于衷,仍是定定站在那里。
睿雪有些生气,觉得贺叔叔请的保镖未免也太不上心,对其中一人道:“你们不进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吗?”
为首一人面不改色:“先生吩咐过,任何人也不准靠近。”
“......”
睿雪又看向一边的乔林,乔林马上道:“睿小姐,其实哪次挨打的都是贺总,您不用怕他会动手打先生的。”
睿雪拧眉。
她哪里给人一种护着贺盛鹏防着贺逢年的错觉?
刚要说话,紧闭的那扇门从里打开,贺盛鹏愠怒的神色未散,冷着脸道: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你要记住,我只给你七天时间搬回来!如果在你奶□□七我没看见你的行李箱,你就一辈子都给我待在伦敦!”
贺盛鹏抬眼扫过睿雪身后的保镖,“你们跟着贺总,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绑也给我绑回宅子。”
“是!”
说着他们就要上前却被睿雪拦住。
“等一下!”
睿雪上前,想看一眼屋子里的人,却在仅有范围内除了室内家具和飘动的窗帘都什么都瞧不见。
心里很快闪过无数可能,最后在对上贺盛鹏那双眼时,迅速将他把贺逢年从窗上推下去的想法挥散,大方开口:“贺叔叔。”
贺盛鹏示意保镖停下,面色稍缓:“小雪,辛苦你来送奶奶。”
睿雪摇头,“叔叔,您是要让贺逢年回家住吗?”
“他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竟是能悄无声息压下他从国外回来的消息!回国这么多天还不知道在哪儿鬼混,我不把他绑回家下次送走的就是他!”
说着贺盛鹏一抬手,保镖收到指示抬脚上前又被睿雪拦住。
这次位置大浮动变动睿雪就势看到了贺逢年的背影,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她看向贺盛鹏道。
“叔叔,贺逢年其实一直住在我家,您要是让保镖带他——”
“他住你家?”
贺盛鹏不可置信地直接打断,本来愠色的眸子此刻被犹豫和怀疑填满。
睿雪见状点点头,拿出自己在裴之礼家拍的两人做饭发照片。
“您可以看照片上面有日期,那天我们和朋友一起做晚饭来着。”她打量着贺盛鹏,见他有所松懈开始以退为进,“您要是要让他回家住就让他们去我家拿行李吧,我家地址是——”
“小雪啊,是这样。”贺盛鹏把手机还给她,揽过她到了窗边,严肃不见,“你也知道叔叔身体不好,现在你奶奶又走了,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忙,就算把他绑回家也不一定看得住。”
像是怕被人听见,贺盛鹏声音又压低了些:“叔叔本来不是不知道他在你那里嘛,现在没事了,你看这样行不行,先麻烦你帮叔叔看着他,你们俩从小关系就好,又是......他最听你的了,如果你实在受不了他了,你就给叔叔打电话,叔叔再派人给他绑回来。”
没深究贺盛鹏的停顿是什么,睿雪抬眼间也能猜到。虽然她不想让贺逢年住在自己家里,但现在以他的状态在贺盛鹏身边也不会老实。就算是看在贺奶奶的面子上,她这个“青梅”也得在这时候不能不管他。
面上颇为为难地揽下这事,睿雪又说了许多让贺盛鹏安心的话,最后目送他们离开。
一行人浩浩荡荡消失在拐角处,走廊又恢复安静,让她不禁想起前往贺奶奶病房时的心绪,心口肿胀。
就像一根皮筋被撑开后又松手的拉扯感和痛麻,羁绊着她的脚步,缓慢靠近房间门口。
她轻声叫他名字:“贺逢年。”
窗边的人一动不动,安静坐在沙发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睿雪见状放轻脚步走到他身边,看清了男人。
米白色沙发上,贺逢年脊背微弯,面上表情平淡至极,他注视着窗外摇晃的树梢,丝毫没在意身侧有人来过。
只一眼,睿雪便感觉到他身上被无力感深深笼罩着,和他以往的装酷臭屁的模样大相径庭。
睿雪咬着下唇,喉间哽咽着,意外地叫出许多年未叫过的称呼。
“阿年,回家吧,好吗?”
沙发上的人似乎才回过神,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她,满眼迷茫,最后还是在睿雪鼓励的目光下他才轻点了下头,站起身。
“嘭!”
不等睿雪反应,贺逢年已经弓着腰单手按着茶几。
“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