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站在他前面的女孩已经追上她,殷勤地抢过她肩头上的书包,她们的聊天影影绰绰地遗留下些许痕迹。
“砚知,好砚知,你真不再考虑考虑吗?”
“你看,你有名气,我有门路,到时候,你就只需要给我一份你的作业答案,剩下的由我通路铺货找代理,赚的钱你七我三,这么伟大的商业计划!你真不考虑?”
两个人已经走出了他的视听范围,他不受控制地往前迈了一步。
黎砚知侧过脸来,开口说了一句话,路原觉得当时一定是邪门了,他像是中蛊一样无师自通了唇语。
他眯着眼,看清了黎砚知的回答,她说,“可你不是知道吗,我从来不写,也没时间写作业。”
听见他突兀的笑声,同桌才有些奇怪地转过身来,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你在看黎砚知么?”
“嗯,刚才我听见了,说她是年级第一。”
同学显然被勾起一些回忆,轻嘶了一声,“她可是咱们班长的心头大患,算上初中,这都快四年了,咱班长给她当了四年的脚蹬子,一次都没考过她,”啧啧两声后他继续评价,“简直恐怖如斯。”
路原回头看了一眼成绩单,这话其实已经是给班长留面子,黎砚知的成绩比班长高了整整30分,那是碾压。
想起班长平日对他若有若无的排挤,路原心情忽然有些不道德的愉悦,他循着刚才的印象将书包甩到肩头上,一摇一晃,“走吧,请你吃烤肉。”
路原也不知道自己对黎砚知的关注是怎么愈演愈烈的,他和黎砚知并不在一个班级,甚至不是同一个楼层。学校的热水间两层楼公用一个,他在学校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去接水。
接水时要走到黎砚知所在的楼层,他喜欢从最里侧的楼梯上去,这样就会路过黎砚知的班级。
黎砚知好像总是很困,一直在睡觉。有时候,他偶尔会在热水间遇到她,他悄悄朝黎砚知的杯子里看过去,里面是褐色的颗粒。
不知道是喝的感冒药还是咖啡。
他希望是咖啡。
后来他从别人口中听说黎砚知报名了编程社团,他也飞速跟着交上了报名表。京市的学校很注重素质教育以及兴趣开发,他从小就有在上少儿编程课,也算是有基础。
他终于开始能和黎砚知同处一室,虽然中间隔着很多人。但他悄悄给社长塞了些好处后,社长终于将他的座位安排到黎砚知旁边。
第一次和黎砚知说话,他打算从兴趣入手。
他极力假装着淡定,可话讲得磕绊,“你来社团是因为喜欢编程吗?”
这问题实在太烂,话一说出来他就差点咬舌自尽。
黎砚知没什么表情,也没放下手里的算法教材,语气淡淡,“不喜欢,但比赛的奖金有很多钱。”
她很缺钱吗?可他很有钱,路原想,也许他可以找些理由把钱送给她。
黎砚知的算法教材缺了很多页数,看起来像是被人为撕掉,现在想想,当时过于紧张竟然忽略了这么多细节。
高一下学期的时候,除了有比赛的时候,其她的日子黎砚知就不怎么来社团了。
就在这个时期,他开始跟踪黎砚知。
收集黎砚知张贴在班级外面的范文和试卷已经不能再满足他,他开始在放学的第一时间就冲向校门,然后悄悄跟在黎砚知的后面。
黎砚知的自行车好像很容易爆胎,她总是上学时骑着车来,走的时候却要推着车走。
后来大概是觉得推车是一种负累,她又开始走路上下学。
路原就这样跟了好几个星期,可每一次经过北街胡同的时候都会跟丢。但他已经很满足,至少他知道了黎砚知那咖啡的牌子,跟丢之后,他从黎砚知刚买过的店里搬出一整箱的同款咖啡。
他之所以这样一直跟着黎砚知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他在第一次跟踪时就已经后悔了,从来没做过这样不道德的事情,只是内心的谴责就已经想让他自首。可是,也是那一次让他发现,还有一个人在和他一起跟踪黎砚知。
他不知道是谁,却能感受到那股视线的存在,也许是直觉。
所以,他无数次制造声响,想让黎砚知发现他们。事情竟然真的苟合了他的想象,他被揍了,被一群校园里有名的混混堵在厕所里揍了。
临走的时候,为首的人上前踹了他一脚,轻飘飘朝着他扔下一句话,让他别多管闲事。
他头脑发懵,那几个小混混下手不轻,看起来很有经验,打得他浑身没有一个舒坦地方,可也没有一个伤口,看起来并不是第一次做这些勾当。
他扶着墙壁站起来,强烈的痛感让他的大脑逐渐复苏起来。
“别多管闲事。”
“别多管闲事。”
路原重复着这句话,忽然醒过神来,不管不顾地朝校门外跑去。
黎砚知身上各种被他忽略掉的细节在这一刻被串联起来。总是在课间睡觉,也许是因为没有人和她讲话,自行车总漏气也许是因为总有人在放学前扎她的车胎,算法教材上的缺页也许是被人强硬地撕掉。
只可能有一个答案,那就是黎砚知被人霸凌了。
他拼命跑出去,循着黎砚知从前放学走的那段路跑出去,可他从来就没有跟上过黎砚知,他找不到她,他望着四通八达的胡同路口,无力地蹲在了那里。
就从那一天起,黎砚知开始请假。
瞧着黎砚知一日一日接连空荡的座位,他的内心越来越焦灼。
他也顾不得再隐藏对她的心思,在一片起哄声里,他四处打听着黎砚知没来上学的原因,可没有人知道,就连老师,也只是敷衍他一句,说是黎砚知家里有事,然后就开始训斥他让他好好学习,别整天管东管西。
就在这期间,年级里开始流行起一个桃色新闻,传言说黎砚知不来上学,是被老师撞见了她在和班里的混混谈恋爱,所以回家反省了。
“我早看出来了,眠子当时又是撕人家书又是扯人家小辫的,不就是喜欢人家想吸引人家注意吗。”
“他这几天不也没来上学,兴许就在陪人大学霸玩呢。”
“我跟你说,上个月我还陪他去扎过学霸的车胎,蹲那么多天,就为了有机会能送人回家,啧啧,痴情种。”
他们正肆无忌惮地聊着,前面的路原忽然站起身来,轰隆一下将他们的桌子推倒在地,桌洞里的手机滑出来砸到地上,屏幕已经碎开花。
“你大爷的找死是不是?”其中一个人也蹿起来,满脸戾气。
路原只是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目光炯炯,“我喜欢你。”
周围的人都寂静了,连这俩混混都傻眼了,但路原还没停,他抬脚将手机踩得更烂,“我喜欢你。”
他开始撕书,不撕他们的课本,只撕两个人爱看的漫画书,边撕边看着两人告白,“我喜欢你。”
俩混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到了同一句,“我操,遇上神经病了。”
也许是那些时日他等待得过于焦灼,期间的很多记忆都被模糊,他只记得,黎砚知在半个月后回来上学,此后的第二天,夏侯眠被学校开除,原因是存在屡教不改的暴力行为。
夏侯眠被开除后的第二周,黎砚知休学。
回忆停顿在这里,路原麻木地攥了攥胸口的衣服,好让自己好受一点。他坐在车子里,给自己叫了一个代驾。
这些往事是他最排斥的记忆,当年的真相到底如何,即便到了如今他也依旧耿耿于怀。他只知道,夏侯眠绝不无辜。
当年,黎砚知休学一年回来,便像是变了一个人,先是不再参与各种竞赛。后来,她放弃了各大顶尖高校的夏令营。
最后,在高二下学期放弃文化课,改走编导生的路线。
几乎每一步都走得让人胆战心惊。
那时他已经是高三下学期,最关键的时期,校长开始轮流找年级里的几个尖子生谈话,轮到他的时候,他正要敲门却听见校长惋惜的口吻。
“黎砚知真是可惜了,本来是状元苗子。”
“所以,一定得严抓霸凌现象,狠罚严罚!这种事情对学生的心理影响太大了!要不是黎砚知当时勇敢地把这些事情告诉我,这件事的影响可能会更恶劣!”
“有些学生就是天生坏种,扶不上墙的烂泥,你看那个夏侯眠,当时出完这事被他爸打得半死,现在刚爬起来就要脱光衣服去当那种模特,把他爸都给气进医院啦。”
他克制住自己,抬手扣了扣门板,里面的两人瞬间噤声。
片刻之后,校长才清了清嗓子将他叫进去。
他打开车载电台,放了首歌,胸口依旧在剧烈起伏。他是被李铮喊来的保安从办公室里给架出来的,被轰出去之前他回头去看,李铮背对着他,留给人一片缄默。
他实在不明白,明明他说出那件事的时候,李铮脸上的心疼并不像伪作,可也只是这样了。
李铮并没有松口任何事情。
但他不一样,他一定不会让夏侯眠好过的,他要让夏侯眠永远待在下水道里。
绝对绝对,不能让他得见天日。
*
“砚知,等会上完这节我们想去玩剧本杀,你来吗?”小瑞趁着老师让讨论的空当里将脑袋凑过来,戳了戳黎砚知单薄的羽绒外套。
黎砚知侧脸看过去,是一排看过来的脑袋。
小瑞迄今为止还保留着高中时的干劲,每次上专业课都会提前来占位,顺便也会帮着宿舍里的人一道占掉,所以几乎每次上课,她们都是坐在一起。
而现在,这件事几乎快被黎砚知接手。
她之前因为跟组请了太多次数的假,已经被专业课老师警告,如果后面剩下的课程她不能满勤的话,就会把她的平时分直接划到不及格。
但这节课和连着的下一节课都是通识课,课堂上管得并不严格,所以几人才萌生了翘课的念头。
“好啊。”
小瑞攥着拳头“耶”了一声,其实她们四个也不是不能玩,但肯定是五人本选择更多,而且黎砚知脑子转得快,无论是做凶手还是一起推凶,只要有她在,游戏体验总能更上一层楼。
见黎砚知答应了,几个人又开始热闹地讨论起去哪家店玩。
前面几个表演系的学生也在聊天,她们的声音很好听,而且大概是因为上过台词课的原因,连聊天的内容都格外清晰。
“隔壁班那个潘南岁也去繁星季了,他还偷偷带手机让他班同学给他投票呢。”
“我知道,还给我发消息了,不过我对他印象不怎么样,就投给他对家了。”
“他对家谁啊?”
“好像叫什么夏侯眠,最近挺火的,我刷到过好几次他那些素人街坊邻居给他拉票的视频。还挺反差的,长得不像个乖仔,私下蛮热心肠的。”
黎砚知低头在课本上标标涂涂,格 外认真。
夏侯眠的实力一般,能有现在卡进出道位的人气,全靠她给他做的人设。黎砚知一向对自己的能力很有把握,但听到反馈,还是有些愉悦地抬了抬嘴角。
“搜到了,长得还挺对我意思,”那人的声音顿了顿,有些犹疑,“不过,我怎么看网上爆料说他公司要给他退赛了?”
“谁说的?”
两道声线交缠在一起,那个人正要回话,刚一开口,就察觉到不对,她扭头,却看见身后的女孩直直看向自己,这女孩她认识,大名鼎鼎的黎砚知。
她对黎砚知突然的搭话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继续说下去,“就业内爆料,首页的营销号都在发。”
她这话刚说完,黎砚知迅速道了声谢谢,然后在她们的注视下淡定地离开了教室。
整个动作极快,过于顺理成章,几个人反应了一会,才有些哑然的同时开口,“她是走了么?”
小瑞幽幽地朝黎砚知桌洞里看了看,很肯定的,“嗯,连包都走了。”
打车往云朵总部去的时候,黎砚知还在止不住的手抖。
她只有在极其失控的时候,才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