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书是看着海离开的。
海风咸湿,黎书的身后事没有她离开人世时那么浪漫,她没有要求将骨灰撒进弥留之际注视着的海浪里,她已经很老了。
她要落叶归根。
在一个黎砚知从来没有去过的城市。
一切都是那么井然有序,她推着黎书已经发冷的尸体,火化,装盒,次日早晨便坐上了到达绿安的大巴车。
她冷静、沉默、眼睛像干枯的河床。
只是晚上躺在床上,缩进被子里,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身体很冷,一点也不暖和。
黎书总说她有着火炉一样的身体,好像也短暂的熄火了,她将头埋在被窝里,鼻尖仿佛探进苦涩的灰烬里。
香灰呛鼻,黎秀被热气扑脸,她咳了两声,用手向外扇着。
黎砚知没有帮忙,只是看着她烧纸。
剩余的纸钱很快燃尽,黎秀站起身来,离开的姿态。
“黎秀,”黎砚知突然出声叫她。
“你不觉得,黎书的生命太短暂了吗?”
黎秀站定,却没有转回身来,随后,她听到身后一声低低的笑,黎砚知的声音突然变了,好像回到她第一次见黎砚知的时候,高考完的暑假,她去临安接她。
黎砚知离她很远看着她,小声的喊她,“妈妈。”
“妈妈。”她现在也这样叫她,“其实,我一开始的目标是你。”
没有人比你更合适成为黎书的延续。
黎砚知低下头去,埋进手心的花丛里,露水的湿润和花瓣的味道融化在一起,伤心的气味。
“只是你走了,我也找到了更合适的替代品。”
一个继承黎书对她的溺爱,承载黎书余命痛苦的美丽瓶子。
这些话,很多年了,黎砚知从来没对黎秀提起过,她们之间,不过是被另外两个女人以死结的形式捆绑在一起。
黎秀开口,却像在提醒她,“那个孩子醒来之后去见了江泽西,你做的那些,他应该都知道了,也许...”
“他会脱离你的掌控。”
黎砚知唇角勾起来,“不会的。”
她看向眼前的花束,纯净,孱弱,被她握在手心里,所以唯命是从。
第70章 葬花
黎砚知这几天又是行踪难寻, 梁昭在绿安无亲无故,别墅又在城郊,外卖都很少能送到。
梁昭浇了会花, 外面起风了,秋意怅然, 平白让人心情也失落起来。
真是非常无聊的日子。
浇花, 择菜, 做饭, 以及等黎砚知回来。
好在,明天就要离开了。
梁昭在这里没有卧室, 晚上就将下沉式沙发区整理一下,当做暂时休整的床榻。别墅平日没有人住,进场的家具不多,显得更加空旷。
进了屋里, 没了外头晴朗的日光, 只好默默给自己添了件外套。不知道是不是这里靠近坟场的缘故,即使青天白日,偶尔也是阴风阵阵。
浇花的水还剩下一些,梁昭推开黎砚知的卧室门, 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边的花瓶抱出来,里头的花朵枯萎了大半, 叶子已经败了,花冠病恹恹地垂着, 只有香气如故, 扑人满鼻。
他没有忘记要给它晒太阳的任务, 将花瓶归置到靠近窗边的矮脚桌,调整了一下角度, 让开得更好的那一面朝向日光。
随后才从包里掏出他平时码字用的便携电脑,微博和公众号的更新已经发出去了,他挪动着鼠标,非常丝滑地切换到小号。
他在黎砚知超话发布的同人文陆陆续续有了十来个评论,粗略扫了一眼,又将电脑架到腿上,仔细翻阅起来。
【太太写的太好味了,完全不ooc】
【天呐,完全的主人级别】
【还有这种类型的梦向文吗,好好吃,第一个给黎砚知立dom人设的老师简直是天才!!!】
.....
他刚转变风格不久,创了新号,关注他的人不多,评论区还算清净。
只是这周开始,私信里一直有人不停地给他发辱骂信息,被他拉黑了,就重新换一个号继续骂他,污言秽语,不堪入目。
蟑螂一样,踩死一只,爆开一地蟑螂卵。
这是某种意义上,无敌的一个物种。
梁昭感觉到一种黏腻的恶心,索性直接关机。
傍晚,黎砚知还是没有回来,他简单煮了碗面,对付了几口。吃饱喝足,又到了该给自己找点事情干的时候。
他将自己的行李倒出来,叠了拆,拆了又叠。
他从小就闲不住,天生劳碌命,就算是他不堪回首的小三时期,他也可以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只花了一下午,就将达里安那个骚货的衣橱穿了一遍,还拍了各种款式的艳照发给黎砚知交差。
想着,他又忍不住埋怨起黎砚知,整日早出晚归,竟然是一丁点眼神都不愿意分给他。哪怕是每天揍他几顿也好呀,最好是用鞭子,抽得他像陀螺一样转起来。
起码这样,不会让他看起来无所事事。
他搁下手中的衣服,视线随着思绪飘起来,荡出去。回神过来的时候,视线恰恰定格在二楼深处。
走廊尽头,有几个用黑布蒙着的房间。
他这几日,将别墅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唯独那几个房间上了锁,神神秘秘。
整个室内亮如白昼,那几块墨黑色的窗户,像是深渊巨口,将四周的光线吞下。
他周围看了看,窗外天色稍稍暗沉下来,不是黎砚知回家的时间。他蹑手蹑脚爬上楼,窗口上的黑布是顺滑的材质,厚度惊人,他将眼睛贴上去,视野里只有一团死气沉沉的黑。
外面几近刺眼的灯光,竟然一点也无法透露进去。
将房间的窗口封的这样严实,无论是在那种风格的装潢里,都显得那么可疑。
梁昭什么都没看见,依旧不死心,他太闲了,这种情况下,有点事情让他琢磨简直是巨大的诱惑,他绕到一边,用手小心地拨着黑布的边缘,低下头,将眼睛探进窄小的缝隙里。
“你在干什么。”
熟悉的冷漠声线从他的耳侧响起。
和声音一起打断他思路的,还有耳后浮动过来的温度。
他瞬间反应过来,黎砚知,在他耳边。
心脏轰的一声,后背开始发麻。
她这样突然出现,他没有蹦起来也没有大叫,已经很稳重了。
他强装镇定,“我我我...我看这块黑布脏了,想着,想着将它拆下来洗洗。”
说着,他转过脸来,嘴角硬挤出来一个微笑。
却是一副见鬼的表情。
黎砚知的脸就贴在他的耳边,即便做了心理准备,依旧猝不及防。
这样的距离,梁昭几乎是像刚才埋进黑布里一样,这次,他的眼睛贴在黎砚知的眼睛上。
奇特的眼睛,他从没有见过如此纯粹的黑色,瞳仁很大,不停地挤压着眼白的空间。
一动不动盯着人看的时候,即便是笑着,也不像是包含善意。
这是一个处处透露着诡异的人,梁昭想。
倒是黎砚知先开口,亲在他微凉的鼻尖上,“怎么这样看我,我有那么可怕吗?”
梁昭飞快否认,“没有没有,我只是感官过载,容易受惊,您突然出现在身后,我还没没有缓过来。”
黎砚知直起腰来,牵着他的手下楼,路过楼梯旁的工具间时,她推开门,顺手拿了件铁锹:“今天在家里做了什么。”
“浇花,松土,打扫卫生,收拾行李,你的还有我的。”
“不问我在外面忙了什么吗?”
梁昭下意识收拢掌心,“我想知道,可以和我说说吗?”
他一直对黎砚知有诸多好奇,只是不敢问,也不敢探寻。
黎砚知笑了,心情不错的样子,“我把姥姥墓地旁边的位置也签了下来,姥姥喜欢安静,等我的哥哥死了,也可以葬在那里,他性格温顺又话少,她们一定很投缘。”
这个他知道,听达里安提起过,黎砚知有个重病的哥哥。
话毕,她坐到沙发上,大发慈悲一样,“你也可以死在那里,半山腰,那是风景很美的地方。”
梁昭挤出一个勉强的笑脸。
死在哪里对于他的年纪来说,实在是为时过早的安排。
可能是习俗不同吧,他家那边,不用这么早购置墓地,也不把死不死的挂在嘴边。
虽说,黎砚知的意思也许只是许诺他也可以葬入她的祖坟,只是这份邀请来得太突然了,他还是希望她们之间可以水到渠成。
这样惊骇的进展,他实在有些吃不消。
他讪笑着回应,“谢谢您的美意。”
不过,黎砚知似乎对他的回应并不感兴趣,他话音未落,黎砚知已经拎着铁锹,抱着他放在桌上的花瓶出门了。
他默默去洗菜做饭,透过厨房的玻璃看过去。
黎砚知在后院的松树下,正埋着什么东西。
她的动作大开大合。
如同挥着镰刀的死神。
窗户反射着室内的灯光,他的脸映在上面,和松树的影子交缠在一起。
光影交错间,他好像又看见菲尔那张扭曲的丑脸对他大笑。
那张脸都碎得拼不成个了,还是那么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