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脸民兵指着左边专门放粮食的仓库说:“我们先前搬粮食感觉没啥问题,越往里搬,越觉得不对劲,因为那些麻袋扛在肩膀上,有些轻飘飘的,有些硌肩膀,压根不像是装着粮食的样子。”
韩永信心中一沉,抬脚往粮仓里走,吩咐七个民兵:“把里面剩下的麻袋,全都打开。”
七个民兵一字排开,把粮仓靠里堆积的麻袋,一袋袋的解开绳索。
好家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些外表看起来鼓鼓囊囊的麻袋,打开以后,有些装着乱七八糟的杂草,有些装着大小不一的石头,每一袋都是如此,目测不低于一百袋!
众人都抽了一口冷气,连队去年交完粮税以后,剩下放在仓库里的粮食,是整个连队职工一年的口粮。
如此多的粮食不翼而飞,粮食不够,连队职工接下来大半年的口粮该怎么办!
翟书记气的脑袋充血,这么大的偷粮事件,别说一个刘小山,就是他这个农场书记,也得被兵团问责。
翟书记当即给韩永信下令,要把跟刘小山所有关联的都抓起来问话。
这么多粮食不见了,刘小山一个人肯定做不到,一定有团伙合伙作案,才能做到。
刘大山、刘富贵、冯升等人首当其冲,他们是亲戚关系,刘小山能做这么多年的糊涂账,胆敢偷粮卖粮,没有这些人的包庇护佑,他们是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情出来。
刘富贵几人被民兵连的人当即抓住,胡言乱语辩解。
他们昨晚商议半宿,觉得刘小山的工作肯定是保不住了,为了给新来的统计员下套,也为了最后捞一上笔,他们连夜去粮仓,把里面的大米、面粉之类的精细粮食,偷了一半出去,拿一些麻袋装上干草石头,充当粮食放在粮仓最里面。
这样一来,就算刘小山保不住工作,他们得到一大笔粮食,能用粮食卖不少钱,还能在适当的时机,检举揭发新的统计员,污蔑她偷粮卖粮。
新的统计员要找不到粮食,不是下岗就是被抓,到时候她被抓走,统计员空缺出来,不还得用上他们推荐的人。
哪知这个新统计员不按套路出来,上来就把刘小山给摁了下去,原本以为只要刘小山认罪,他们就相安无事,谁承想,这个女人既不做糊涂账,也不接受曹俊推来帮忙打马虎眼的宋招娣,非要找民兵大兴旗鼓,在大庭广众之下验货。
现在纸包不住火,他们狡辩反驳都没用,一个个拿眼狠狠剜着韩永信、张支书、杨秋瑾三人,眼里的意思很明显,都给我等着,我们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张支书目送着他们被抓押离去的背影,笑开了坏,对杨秋瑾道:“小杨同志,干得漂亮!你不知道刘小山一党,在我们连队干了多少黑心事!你这是为民除害啊!”
人群中有不少看热闹的职工纷纷点头,七嘴八舌道:“可不是,我们职工想来领东西,他总昧着良心克扣,就比如去年过年,厂里给的职工福利,每个人领一块香皂,一块肥皂,一斤刀纸、一两糖,还有十斤煤炭,他把所有东西都分一半,还对我们说爱要不要,把所有质疑的职工东西丢在地上,像打发叫花子一样打发我们,可恨的紧!”
“对,克扣职工福利也就算了,我的粮食关系没有转进食堂,就在连队,想着家里孩子多,还是自己买粮回家做饭划算,每次来仓库买粮食,他总是缺斤少两,以次充好。这么多年来,我向上面领导反应多次,他贪污腐化的问题,他们总是打哈哈,不处理这些事儿。可怜我一家老小饿得皮包骨,干啥都提不起劲来,去年我因为饥饿过度晕了过去,被犁地的哈萨克牛踩断了脚,到现在还瘸着,找不到地儿诉苦冤。现在这祸害终于被抓走了,真是大快人心!”
“你那算啥,那刘小山的堂兄刘文山还在的时候,他们兄弟几个,连同着他们刘家的亲戚老乡,在我们连队欺男霸女,别的不说,就说那上吊死的夏家儿媳妇儿,听说那刘文山看那夏老四干瘦窝囊不能人道,经常钻那长相漂亮的夏家儿媳妇被窝,钻的次数多了,还带着刘大山兄弟俩一起干,生生把那媳妇儿给干得自尽了!刘文山又转头去钻人家未婚姑娘的被窝,把人家好好的姑娘清白给毁了,人家父母知道后来找他拼命,他失手把人给打死,想着逃到苏联去,结果被一个边防军官一枪毙命.....”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诉说着刘小山一干人等这些年干的恶行,无一不夸杨秋瑾能干。
杨秋瑾听得毛骨悚然,连连摆手道:“你们夸错人了,扳倒刘小山党羽的不是我,是你们的韩连长、张支书,我才来农场多久啊,今天又是第一天来接手统计员的工作,我只是做好份内的事情,哪有那些手段扳倒这些地头蛇。”
就算刘小山一众党羽被抓,他们总还有七拐八拐有着其他关系的亲朋好友,要这些职工都把功劳堆在她的身上,对她进行吹捧,她可不就成为众矢之的,变成活脱脱挨整的活靶子嘛。
她不愿意这样,该低调的时候就低调,该推出去的功能就得推出去。
果然,她这一番话成功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纷纷夸起韩永信两人:“韩连长,我就知道,以你刚正不阿的性子,你扳倒刘小山他们是迟早的事儿。”
“是啊张支书,你们不愧是咱们35团的铁血革命军人,即便咱们团没了部队编制,你们还是一心想着为国为民……隐忍这么多年,总算在今天替大家拔出毒瘤......”
一堆人对韩永信两人拍起马匹,韩永信不耐烦听:“都闲得没事做是不是,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照昨天分配的活儿,该干嘛干嘛去!”
人群渐渐疏散,杨秋瑾花了近一个小时,才把仓库所有的东西分类登记好,再把占地好几百平米的两个仓库打扫干净,让民兵帮忙把东西分类放回去。
东西规制好,钥匙在杨秋瑾手里,从今天起,杨秋瑾就是仓库正式的统计员兼管理员了。
翟书记说了一堆让她好好管理仓库的话,带着一帮领导走了。
“韩连长。”杨秋瑾适时叫住韩永信,“昨儿我让你答应我一件事情,今天我想好了,我想要仓库周围这一亩半分地,用来种我想种的庄稼作物,种出来的东西归于集体。”
二连仓库建造在连队管辖近一万亩地的中央,周围呈现扇形,零零落落建着职工跟知青住的房子、地窝子。
仓库前面有一大块用土碾子碾得光滑平整的土坝子,用来收晒粮食和停车拉车用,两侧和后面空了大约一亩地,里面就长了一些稀拉拉的杂草。
韩永信皱起眉头,“好好的统计管理工作不够你忙的?你想种些什么?我们连队可没有让土地指定给某个人种的事儿,这不符合国家政策。”
杨秋瑾道:“在我的家乡,有两个下放到我们生产队,进行劳动改造的农副产业教授,他们救过我母亲,跟我有些交集,他们把他们研究过的各种种子交给我试种,看看能不能提高产量及质量。我种了好几年,感觉还不错,想种在连队里,让你和农场的各个领导都看看。如果种植出来的产量及质量,高于现在农场所种植的作物,我希望连长能把它们进行推广种植。毕竟有好种子,产量就能翻倍,产量翻倍,意味着我们农场职工,不会像现在这样,三分饥七分饱,吃不饱肚子。”
韩永信听得心中一动,如今边疆大部分农场已经渡过最困难的开荒垦荒阶段,现在摆在各个农场面前最主要的问题就是土地肥力、粮食产量的问题。
为了解决这两个问题,边疆农垦部聚集了大量的农科院专家,进行各种种子研究,只为研制出适应边疆土壤且产量高的好种子。
可自从去年大运动开始,高文化分子遭到底层人民的严重举报揭发,许多专家被打成□□、苏修、臭老九等等成分,不是下放改造,就是被逼得各种自尽,种子研究也就停止不前。
不过就算如此,很多农场也在想方设研究培育好的种子,只为了提高产量,让自己的农场达到量产任务。
韩永信是读过书的人,虽然只有小学文化,却也知道农场拥有好种子代表什么。
他想了想道:“这件事情我不能自己做决定,不过你可以先种,一会儿我就去向翟书记和其他领导说说这件事情,应该能成。”
能种就行,只要把郑教授、蔡教授改良的种子都种上,相信不久的将来,农场各个领导看到成果后,她就能把两位教授挖到这边来。
杨秋瑾松下一口气,“好,那就麻烦韩连长去团部跑一趟了。”
送走所有人,杨秋瑾从仓库拿出一把锄头,去挖仓库左侧的空地。
那个名叫宋招娣的姑娘,一直跟在她身后,“杨同志,我来帮你挖吧。”
“不用,我自己能挖。”杨秋瑾一锄头挖起干硬的泥土,“大家都走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是管理员,是来协助你打理仓库的,你忘记了吗?”宋招娣道。
“有这回事儿?我怎么不知道。”杨秋瑾头也不抬道,继续挖土。
宋招娣急了,“先前曹干事明明当着大家的面儿说了,让我当管理员。”
“曹干事让你做管理员,你就是管理员了?”杨秋瑾拄着锄头,回头看她:“他一个小小的厂委干事,能大的过翟书记?连队仓库向来只有一个人打理,就算要多加一个人,也得厂委人事科开过会后再决定。这多一个岗位,就多一份工资,农场不可能平添负担,翟书记有说过让你当管理员?”
农场其实有一个很大的仓库,所有连队每年收获的各种粮食都是要集体入农场仓库的,连队仓库只是放一些职工口粮、种子和连队日常要用的杂物,守仓库一个统计员就够了,不可能再添加第二个职位来养闲人。
“可是,可是.....”宋招娣眼泪花儿在眼眶里打转。
她为了能当上仓库管理员,为了给家里挣钱,她把自己的清白都交给曹俊了。
现在杨秋瑾说她不能当管理员,她该怎么办呐!
杨秋瑾有些同情宋招娣,那曹俊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不光长相倒人胃口,品德也让人倒胃口,也不知道这姑娘怎么狠得下心牺牲自己。
宋招娣失魂落魄的走了,杨秋瑾目送她离去,有些担心她会寻短见,想了想,跟了过去。
仓库附近是连队职工们住的地方,有一条土路蜿蜒曲折到很远的地方,土路两边零落建着破旧狭窄的土屋和地窝子,距离土路一百米左右,有条宽约三米,深约五米的水渠,平时二连职工吃穿用水洗衣,都用得是这里的水。
宋招娣跌跌撞撞,避开一处又一处人住的地方,沿着连队连接各处的田野小道走了老半天,最终在一处十分偏僻的土地旁,一跃而下,跳进了水渠里。
杨秋瑾:......
说实话,她不想救人,因为水渠看着深度深,其实里面的水不过淹到腰部,淹不死人。
她正犹豫要不要下水管管宋招娣的时候,忽然一个人影从远处冲了过来,大声喊:“快来人啊,有人跳水渠了!”
杨秋瑾一愣,看着那个快速奔跑过来的人影有些眼熟,有些不确定的喊:“任莹?”
任莹看见她也是一愣,“杨大姐?”
“真的是你啊!”杨秋瑾向她走过去,“你怎么在这里。”
“说来话长。”任莹脸上的惊愕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见到熟人的开心笑容,“我们先救人。”
“不用救。”杨秋瑾指着在水渠里扑腾痛哭的宋招娣,“这水淹不死人。”
任莹往水渠一探,还真是,水只淹到宋招娣的腰部。
她不放心的喊:“宋同志,你快起来吧,有什么想不开的找领导说说,雪水刺骨,你别冻坏自个儿。”
她不说还好,一说宋招娣嚎得更厉害了,“我已经脏了!我活着有什么用!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杨秋瑾问:“你认识宋招娣?”
“认识。”任莹点头:“她爸妈是前几年从北方那边逃荒到边疆这里来的,她有八个兄弟姐妹,前面七个都是女孩子,老八是男孩子,她是老大。她父母偏心儿子的不得了,什么好吃好喝的都紧着老八,七个女儿吃得用得都是最少最差的,这宋招娣原本要被她父母卖给,不对,嫁给一个离过婚的老鳏夫,她怎么跳进这水渠里哭嚎?”
杨秋瑾不好说自己猜测到的事情,只是把仓库发生的事情简单一说,“你现在在农场哪里干活,我怎么没看到过你。”
“我在二连牲畜棚干活。”任莹神色暗淡:“我在火车上跟你们分别后去了医院,在医院住了两天,耽搁了时间去阿瓦农场,等我到那里已经是三天后。那边的人以我消极怠工为由,不愿意接收我,我只好跟一群坏分子趴火车四处逃亡,最后来到了这里,跟那些下放的坏分子,在连队干最苦最脏的活混口饭吃,我刚刚是在那边割水渠边的野草喂牛,听到有人跳水的声音,这才跑过来。”
第36章
任莹絮絮叨叨跟杨秋瑾讲了许多, 杨秋瑾也听出来了,任莹在牲畜棚过得并不好。
想也知道,任莹一个娇滴滴的知青, 天山农场没有正式接收她, 她只挂了一个临时工的身份,在那牲畜棚里跟下放改造的坏分子吃住在里面, 整天喂牛养马放羊, 一身臭烘烘的, 这对一个姑娘家来讲,日子过得堪比凌迟。
杨秋瑾也知道任莹跟她讲这些,是向她无声求助, 想让她帮忙, 把任莹弄到别的地方工作。
杨秋瑾刚接手统计员工作, 在农场领导面前还没有说话能力, 只能对任莹道:“我现在帮不了你, 你要是相信我,就在牲畜房老老实实地呆着, 等上几个月, 兴许我就能把你弄去别的地方工作。”
“杨大姐.....”任莹欲言又止, “不是我不想呆在牲畜房里,那里脏点臭点我都不怕,我怕的是那些来找我麻烦的臭男人。”
农场各个连队的牲畜房就是鱼龙混杂的地方, 这里有许多因为这样那样的成分进行劳动改造的人,他们吃得东西最差,住的地方最脏, 干着最重的活儿,却不都是黑心坏心之人。
这些被盖上坏分子、臭老九等等成分的人, 很多都是有文化有知识的高知份子,他们做不出黑心烂肺的事情。
反而是那些打着将革命斗争到底的积极分子,隔三差五就来牛棚欺负侮辱那些‘坏分子’。
坏分子里有不少女同志,被他们欺负了都找不到地申诉,心里素质强点的,每天强颜欢笑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心里素质差点的,成日抹泪,寻死觅活的事情没少见。
任莹一个娇娇俏俏的未婚大姑娘,生活在这样的地方,自然被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盯着。
像刘小山兄弟倆、曹俊等人,都来骚扰过她好几次,要不是她机警,能不单走就绝不单走,说不定早被他们强了,跟别的女人一样寻死觅活。
任莹当然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听别人说过曹俊的八卦,说曹俊有亲戚在区革委会当领导,就算曹俊这次因为刘小山被牵连抓走问话,他有这层关系在,刘小山一党人为了能让家人在农场好过,肯定不会把他供出去,他最多关个十天半月就会出来,然后继续在农场横着走,欺男霸女。
“我就说他一个小小的干事,哪那么大的能耐,给宋招娣许下做仓库管理员的职位承诺,原来是有这层关系在。”
杨秋瑾听她说完,恍然大悟,指着还在水里嘤嘤哭泣的宋招娣道:“你既然认识她,好好劝劝她,让她回去吧。我得回去做我的事情,你要是遇上什么事儿,只管来找我,我不能承诺别的,但是保你这个人,我是能做到的。”
“杨大姐,有你这番话,我就放心了。”任莹等得就是这句话,她脸上的阴霾烟消云散,“你去忙吧,我来守着她。”
“成。”
杨秋瑾回到仓库,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把仓库四周零散的土地都挖好,拿上一把三角带把手,顶部是尖刀的小工具,用工具在她挖好的土垄上,每隔半米的距离插上一条缝,将她早上带来的红薯藤插进缝里,盖上泥土,种了大约两垄地。
接着又把两位教授改良交给她的各种种子,如改良的苏联棉花种新陆1号,不知名的沙瓤番茄,旭东、无籽二号、金城一号西瓜种,哈密瓜、黄瓜、冬瓜、菜瓜(佛手瓜)、豆角等等种子,每一种都种一点,分批记录。
因为仓库一般都上午和中午开仓放东西领东西,下午基本没什么事情,杨秋瑾特意向韩永信告知,今天家里有事要提前下班,骑着奔影往家里赶。
半路路过一条水草丰盈的水渠,她不忘停下来,让奔影吃草吃到饱,顺手再扯些嫩草捆好放在篮子里,明天喂给奔影吃。
要想让马跑,就得给马草,养一头马可没那么容易。
陈胜青所在的骑兵营有上百头战马,这些马所需要吃的马料青草,每月都是一笔不小的数额,边防部为了养活这些战马,专门开辟了一处水草丰盛的马场,另外又开了很宽阔的一片地,种得有紫花苜蓿草、高粱草、狗牙根草等等,用来供应战马们的日常腹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