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知道啊?”陈胜青把钢笔盖子扒开,拿出一张白纸,“说说你的任务,说完了,兴许你能见到你的丈夫。”
‘丈夫’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周雪像是忽然被抽去了精气神,萎靡的垂下下脑袋,眼泪滴滴往下流,“我说。”
当陈胜青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快到晚上十二点钟了。
时间已经进入十月中旬,边疆已经开始下雪。
陈胜青顶着风雨进到屋里,原本以为家里会冷冰冰的,没想到进屋就感觉到屋里的火墙都被烧热,屋里热乎乎的一片。
客厅还点着一盏小油灯,应该是怕他太晚回来,看不到家里的摆设,撞到桌子上。
他轻手轻脚的进到屋子里,原本打算就这么凑合着,躺在杨秋瑾的身边睡下得了。
谁知道他走进屋里,杨秋瑾就醒了,问他:“这么晚才回来,吃过饭没?”
陈胜青道:“没,忙了一下午。”
“你得有多忙,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呀。”杨秋瑾从被窝里爬起来,打亮一把手电筒穿衣服,看见他脸上的疲惫神色,心软道:“外面很冷吧,你在这里躺着别动,我去给你烧点热水烫烫脚,再给你做点饭吃。”
陈胜青没有拒绝,“不用太麻烦,随便做点东西吃就行了。”
“那给你做盘拉条子吧。”
“行。”
知道边疆的冬季跟老家不同,从入冬开始,杨秋瑾夜里蜂窝煤炉就一直是半封的状态,炉子里多放两块蜂窝煤,上面再坐一锅水,能烧到天亮,水还是热乎着。
杨秋瑾先把热水倒进洗脚盆里,试了一下温度,这才端给陈胜青,让他洗脸烫脚。
接着又回到厨房,手脚麻利的和面揉面,拉面条,水开下面条的时候,还不忘放一把冬白菜叶子进锅里,最后再把晚上特意给他留得辣子炒鸡,一盘炒酸菜混合在面条里,一份酸辣诱人,色泽红亮的辣炒鸡拉面子就好了。
陈胜青烫完脚,又稀里呼噜吃完一大碗面条,只觉得浑身舒服的直冒热汗,“还是家里好啊。”
杨秋瑾把碗收进厨房洗干净再回来,看他已经把洗脚水倒了,躺在炕床里面,她把外套脱了,躺在他身边问:“今天干啥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审讯了罗营长和她家属。”陈胜青把她搂在怀里,细心的给她掖好被子,“石芳芳的钱,果然是从黎曼手里拿得,黎曼让她再家属院跟其他军嫂打好关系,从她们丈夫嘴里打听我们边防部各地哨口所在位置及边防哨口人数,好让苏国间谍采取大规模的行动。”
“难怪石芳芳有钱买手表和自行车。”杨秋瑾恍然大悟,“可是黎曼都嫁给了罗营长五年了,她不该只有这个任务,应该还有其他任务吧?罗营长就没给她透点风声?”
“罗进这个人,既聪明又糊涂,他对黎曼的感情是真的,他不相信黎曼是间谍,又时刻提防着她,没有向她吐露过关于我部任何事情。黎曼的上级看她这么多年,没有带回去有用的消息,对她施压,她出于无奈之下,这才找到石芳芳四处撒网。哪知道石芳芳跟纪明辰闹离婚无果,带着孩子逃苏,把她牵连了进去。”
“那罗营长该怎么宣判?”
“罗进对黎曼不错,黎曼对他也有几分感情,知道她被抓出来必死无疑,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罗进不会吃枪子,但会剥夺军衔和政治权力,在牢里关个十几年再放出来。”
“想不到黎曼一个间谍,对罗营长还存有几分感情。”杨秋瑾有些惆怅,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我记得你之前说过,郭团长有意要提拔你们三个营长中其中一人为副团长,三营长资历尚浅,现在身为二营长的罗进被军法处置,唯一有资格的,就剩下你了,你又在边境线立下拦截功劳,你是不是要提升成为副团长了?”
陈胜青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摸着她黑亮柔顺的头发说:“时候不早了,早点睡吧。”
杨秋瑾嘟囔:“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肯定会被提拔副团。提拔好啊,你的工资津贴就会往上涨,到时候涨了的钱,给咱妈多邮寄一些回去,让她老人家有多多的钱,买自己想买的东西。”
陈胜青无声的笑了,涨了津贴第一件事情想的是他妈,也不知道她是傻,还是太会算计。
第57章
第二天一大早, 陈胜青舒舒服服的从被窝里起床,杨秋瑾已经把饭菜做好了,催促着他跟陈天佑吃饭。
他洗漱好, 坐上桌, 吃着杨秋瑾给做的鸡蛋煎饼,感受着鸡蛋饼蓬松香软的味道在舌尖绽放, 开口说:“今天部队发津贴, 你去领, 还是我去领?”
他的工资津贴,从前几个月开始,就由杨秋瑾全权代领, 但很多时候杨秋瑾并没有时间去领, 领的人还是他, 他总会每月问上一问。
“你去领, 我一会儿要去养殖场。”杨秋瑾往他碗里放上一颗剥好壳的咸鸭蛋, “天气冷了,养殖场的圈舍不知道能不能顶住暴风雪, 光有职工看着, 我不放心。”
“路上小心点, 这么大的风雪,我其实建议你就在家里,你骑着马去养殖场, 太危险了,容易迷路。”陈胜青用筷子把咸鸭蛋戳开,把里面最好吃的, 在流油的咸鸭蛋黄放进杨秋瑾的碗里。
杨秋瑾不爱吃鸡蛋黄,但爱吃咸鸭蛋黄, 她把蛋黄吃进嘴里,蛋黄那咸咸的,香香的,带着细沙一样的口感在嘴里绽放,她忙往嘴里扒拉两口甜甜的红薯稀饭,压住蛋黄的咸味道:“这会儿风雪已经小了,奔影聪明着呢,它不会让我迷路的。”
陈胜青知道他说什么,她都不会改变去养殖场的想法,看了一眼对面的陈天佑问:“孩子怎么办?我这几天忙,没有时间接孩子。”
“昨晚的风雪太大,养殖场还不知道是什么个情况,我也不知道几点回家。”杨秋瑾也犯难。
“我可以自己放学回家的。”陈天佑举起手说:“我已经是大男孩子了,我能照顾好自己,再说学校离咱们家也不远。”
“你当真能照顾好自己?”杨秋瑾有些犹豫,“要不,我跟你赵婶婶说一声,让她接大蛋的时候,顺便把你领到他们家去。”
要是往常,人来疯的陈天佑一听说可以跟李狗蛋他们一起放学,一起玩,他比谁都高兴,今天却斩钉绝铁拒绝道:“不,我要自己回家。”
陈胜青跟杨秋瑾对视一眼,陈胜青问:“我跟你妈下午都不在家,家里没人烧火墙,屋里冷冰冰的,你一个人在家里干嘛?”
“我可以自己烧火墙啊。”陈天佑理所当然道。
“你想自己生火墙?我看你是想玩火吧。”杨秋瑾沉着脸,伸手往他脑袋敲了一下,“说吧,你一个人在家里想干嘛?”
“疼。”陈天佑捂着脑袋,委委屈屈说:“我是真的想一个人在家里,没有想干什么坏事。你们要是不放心我烧火墙,我不烧不就行了。”
“你真这么老实?”杨秋瑾狐疑。
陈天佑举起双手道:“妈,你不是说好要相信我吗?”
杨秋瑾一噎,“妈不是不想相信你,而是......”
而是这浑小子就是个混世魔王,从小到大,只要他静悄悄,那绝对是作妖,杨秋瑾是真怕这小子一个人在家里,把房子给掀了。
陈胜青说:“他想呆在家里就呆在家里吧,不过小陈同志,你自己在家不能胡作非为,你要在家干了坏事,你知道后果的。”
陈天佑挺着胸膛说:“放心老陈同志,我向党和人民发誓,我绝不会在家为非作歹。”
杨秋瑾出了部队,外面的风雪果然变小了。
从入冬开始,天山脚下的边疆几乎每天都下雪,有的时候是大雪,有的时候是小雪,下小雪的时候居多。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雪,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天空还飘着点点雪絮。
杨秋瑾打了一个哆嗦,用头巾、毛巾把脸、脖子团团围住,只露出一双眼睛,策马向着养殖场的方向行进。
路上的积雪并不深,因为前往农场的道路,有农场的人在清理,奔影马蹄哒哒哒,一路踢蹬着积雪飞舞,比往常慢了一倍的速度到达养殖场。
养殖场宽阔的露天地面积雪已经被工人们打扫干净,此刻范慧正指挥着宋招娣几个工人,手持一根用长长的棍子,订着长方形木片的推雪器,正把屋顶上的积雪给全部推下来。
“范大姐,这是什么玩意儿,还挺方便的。”杨秋瑾骑着马停在她们面前,看稀奇一样的看着她们拿着退推雪器一推一拉,成片像大块豆腐一样的雪块,哗啦啦从屋顶掉下来。
范慧避开掉下来的雪块,站在屋檐底下说:“杨场长,这是我们东北那边的人家自制的工具,我自己用木块订了几个,铲屋顶的雪很快。”
“挺好,昨晚下那么大的风雪,咱们养殖场的棚舍没被积雪压坏吧?”杨秋瑾把马放了,让它自由的在养殖场雪地奔跑找草吃,她则围着圈舍,仰头四处看房顶。
“报告杨场长,没有,昨晚我跟秋月姐担心棚被积雪压坏,一晚上起来看了好几次。”说话的是宋招娣。
自从她听了杨秋瑾的话,自我觉醒跟家人断绝来往之后,她就跟杨秋月常住在养殖场。
她很珍惜杨秋瑾给她的工作,做活十分踏实勤快,把养殖场当成自己的家,什么活儿都抢着干,她在养殖场,很受其他同事的欢迎。
“没有最好,招娣,干得不错。”杨秋瑾转了一圈,的确没看到圈舍大棚有被压坏的情况,回头看见宋招娣眼底一片淤青,心知她所言不假,由衷的赞扬两句,“咱们养殖场有你这样勤快的同志,就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和损失。”
“我只是做了我份内的事情。”宋招娣被夸得羞涩的理了理头发。
“姐。”水库边走来杨秋月,身后跟着闪电、黑豹、黑虎三条狗。
三条狗见到杨秋瑾,都摇着尾巴向她跑来,亲热的用前爪扒拉着她的裤腿,用舌头舔着她的手背。
杨秋瑾一一摸了摸它们的狗头,瞧着杨秋月风尘仆仆的样子,背上还背着一杆枪,上下打量着她问:“你干啥去了,大白天还背着抢。”
“还能干啥,巡逻呗。”杨秋月把抢从背上放下来,拿一块干净的布把枪身上的雪水擦干净,“最近咱们养殖场附近出现的野狼、猛兽越来越多,闪电它们三条狗连轴忙活也不忙不过,昨儿我好像听到熊瞎子扒咱们养殖场圈舍的动静,这不一大早围着养殖场看了一圈。”
杨秋瑾皱眉:“有熊瞎子?这可不是你们几个女同志晚上能应付的,看来咱们场里得招两个身体康健,最好是武装当兵出身的,不仅要保护圈舍牲畜,还要保护你们女同志的安全。”
于巧云几个听见她的话,互相对视一眼,范慧道:“杨场长有想招的人选没有?没有的话,我倒是有个人选推荐。”
“哦?说来听听。”
“我推荐的人是我弟弟。”范慧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当年我小弟怕我一个人随我家那口子来边疆吃苦,护着我一道来了边疆,来了之后就在这里扎根,娶了个媳妇,结果他媳妇难产,大人小孩都没了。他消沉了好几年,一直过得浑浑噩噩的日子,我想让他振作起来,所以想让他来咱们养殖场工作。”
杨秋瑾蹙了蹙眉,没吭声。
范慧又道:“杨场长你放心,我弟弟长得又高又大,为人踏实,以前跟着我爸一起在我们老家打猎,身手好着呢,有他在,管他是熊瞎子还是野狼,他都能对付。”
杨秋瑾问:“他喝酒不?”
范慧实话实说:“喝一点,不会误事。”
杨秋瑾想了想说:“范大姐,我是相信你的为人,愿意给你弟弟一个机会。但你知道的,我的养殖场不养闲人,你弟弟要来干活,不仅要跟你们女同志一起值夜,开春了还要帮忙种地,喂养牲畜家禽,我的养殖场可不收颓废懒惰的人。”
“杨场长,我明白,我向你保证,只要我弟弟来咱们养殖场上班,他指定好好的工作干活。”
“成,一会儿你把人带给我看看。”
“好嘞,我这就去找他。”
“杨场长,我也推荐一个人。”于巧云也马上推荐道:“这个人是我小叔子,为人很老实,身体也很康健......”
杨秋瑾一并摆手,“那干脆中午吃完饭一并带来看吧。”
“好嘞。”
一上午的时间,杨秋瑾都在养殖场各个圈舍里查看牲畜、家禽们的情况,因为养殖场是夏季兴办的,场里养殖的所有家禽、牲畜都只有半大,达不到出栏要求。
为了避免它们被冻死,每个牲畜棚都砌了火墙,每晚都会烧一些煤给它们保温,虽然养殖成本增大了不少,但所有牲畜、家禽都活蹦乱跳,没有出现冻死、病死的迹象。
猪崽从原本的四头,变成了八头,后面的四头是又从边防部炊事连买的。
杨秋瑾一走到两个猪圈旁,八头半大的猪都以为要喂它们吃东西,都哼哼叫着从地上爬起来,前蹄趴在猪圈旁,冲着杨秋瑾哼哼要吃的。
杨秋瑾伸手摸了摸它们粉嫩的猪脑袋,嘴里嘀咕着:“你们可都是我的大宝贝,明年就指望着你们下崽生崽,后年能不能出栏就靠你们了,你们可要乖乖的啃吃啃涨啊。”
半大的猪,没啥智商,听不懂人话,看她伸手,一个个伸出猪舌头去舔她手指,逗得杨秋瑾手痒痒的,呵呵直笑。
兔子则经过几个月的不断怀孕生崽,现在几个兔舍里的兔子,数目已经有两百多只,看见她来,都胆小的往角落里缩。
杨秋瑾打着电筒在兔舍四处看了一下,发现有些母兔子把身上的毛都给咬下来,给小兔子做窝了,自己背上跟肚子都是光秃秃的一片。
所幸杨秋瑾舍得给花钱买煤烧火墙,不然这些母兔还有小兔子,都得冻死在圈里。
鸡鸭鹅的状态就没牲畜好了,没入冬之前,它们一直是放养在养殖场的空地里的,现在入了冬,外面冰天雪地的,它们出去就得冻死,一个个都呆在四四方方的圈舍里,活动的空间没那么大,一个个缩头缩脑,看起来精神有些萎靡。
为了避免出现瘟害的情况,杨秋瑾跑了一趟团里,从兽医学徒任莹手里拿药。
任莹照例给她几瓶土霉素片,这种药,禽畜水产通用,每瓶药有五百颗,起到预防及治疗的作用。
另外就是老兽医根据自己多年的经验,给杨秋瑾养殖场专门配置的如黄芪、连翘、金银花、淫羊藿等等中草药,用来磨成粉混合在饲料中一起喂养,可以解毒排毒、扶正驱邪、预防病毒等等功效。
杨秋瑾给钱拿药就要走,被任莹叫住:“杨大姐,这个月十五,我跟韩永信结婚,到时候你记得带上家属来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