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秋瑾看她把鱼都杀好,剁成大块放在一个大盆子里,旁边还放了一大盆酸菜,想了想也没拒绝。
当一锅酸香扑鼻的酸菜鱼,装在大盆子里咕噜噜冒着泡,泼得热油还滋滋作响,被端上饭桌时,郭团长一眼就认出来:“哟,这是小杨的手艺吧,这味儿一闻就是川南那边酸菜鱼的做法。”
范琼慧端着鱼:“郭团长鼻子真灵,这的确是小杨做的。”
“你怎么能让小杨一个客人做菜呢。”廖政委从她手里接过装鱼的大盆,放在饭桌正中,皱着眉毛道。
范琼慧瞪他:“还不是你老跟我说,小杨做得饭菜好吃,我想着你们都爱吃她做得菜,就让她帮帮忙,鱼我都是杀好的。”
“那也不能让她一个孕妇去做,万一她受不住厨房的味儿,恶心反胃,不想吃东西,我不就白请客了。”廖政委不高兴道。
范琼慧眉毛一竖,“嘿,我说你个老廖,你哪来那么多的废话,人小杨都没说什么呢,就你事多。”
眼见两人要吵起来,杨秋瑾打圆场,“廖政委,我的厨艺能被你们认可,我很高兴,就是做顿饭而已,我没那么娇气,身上没有任何不适,以前我在乡下,怀着我大儿子,还下地干活呢。”
“你看吧,还是人家小杨同志洒脱。”范琼慧挤开廖政委,招呼着大家入座,特意让杨秋瑾坐在她身边,“小杨,不要客气,就当是在自己家,多吃点啊。”
“谢谢范主任。”杨秋瑾夹了一个饺子进嘴里吃,是酸白菜羊肉馅料的,不大适合她的口味,她默默地把筷子转向其他菜。
其他人吃得很香,尤其是对杨秋瑾做得菜赞不绝口,直说要是杨秋瑾去做国营大厨,他们肯定天天去饭店里吃。
杨秋瑾笑了笑,没说话,默默低头吃菜。
她的反应落在几个人的眼里,郭升荣给廖政委使了个眼色。
廖政委放下手中的筷子说:“小杨啊,你也知道了小陈这两日要出去执行任务了吧?你现在怀着身孕,生活上有什么不方便或者有需求的地方,等小陈走后,你可以直接来找我跟郭团长帮忙,或者找我们的爱人帮忙。”
“谢谢政委,我现在腿脚还很利索,没有什么需要别人帮忙的。”杨秋瑾说。
这一刻,饭桌上的空气无比凝固,桌上三个穿着军装的男人,大气都不敢出。
好一会儿,意识到对面三个男人小心的神色,杨秋瑾无奈的叹口气说:“干嘛都那样看着我,范主任跟包医生都已经在厨房跟我做过思想工作了,我承认我之前是被个人情绪支配,说了不少不理智的话,愧于军嫂的身份。但现在我已经想通了,不会再哭闹耍脾气,阻拦陈胜青去执行任务了,你们不用看我脸色行事。”
“小杨,你能想通就好。”郭升荣松了口气,“其实,这次我们让陈胜青在这个时候出远门执行任务,是我跟廖政委考虑再三决定的,陈胜青当过侦察兵,又受过特训,做过间谍,有极强的侦察及反侦能力,由他来完成此次任务是最合适的人选。这样一来,就要委屈你。”
杨秋瑾也放下手中的碗筷问:“他要去多久?”
“快则一个月,慢则三五个月也不一定。”廖政委没有隐瞒。
“知道了,我吃好了,谢谢郭团长、廖政委,范主任、包医生特意设宴来开导我。”杨秋瑾站起身,客气地向他们道完谢,示意陈胜青告辞。
陈胜青跟她出了廖政委的家,一路都在看她的脸色。
她的神色十分正常,一点也看不出来她究竟高不高兴。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快到院门口了,陈胜青实在受不了,开口道:“秋瑾,你在想什么?”
杨秋瑾站在院子门口,看着院墙下一颗埋了树根到土里的光秃秃葡萄藤说:“我在想,如果当年我知道你要去当兵,我还愿不愿意嫁给你。”
陈胜青喉咙一紧,“秋瑾,是我的错,你嫁给我,一直没过上安生的日子,反而处处替我担忧,我实在愧对于你,我.....”
“你什么?”杨秋瑾斜眼倪他,“别告诉我,你要为了我放弃军官职务,放弃军人身份,放弃你心中坚持的为国捐躯信仰,放弃郭团长、廖政委对你的提拔之恩?我光想想也知道你做不到,既然做不到,我撒泼哭闹又有什么用,还不如老老实实地接受现实。再说了,你觉得我真是那种无理取闹,不清楚自己身为军嫂,该做什么的人吗?好了,这件事情就接竿而过,回家吧,去收拾行李,你明天不是要一早出门。”
陈胜青倒嘴的话吞回肚子里,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伸手想扶杨秋瑾进院子,被她无声的甩开拒绝。
得,这不还是在生着气嘛。
杨秋瑾进到院子,李秀娥就迎了出来,一脸好奇地拉着她小声问:“秋瑾,咋样,你去廖政委家里,他们都做了啥好吃的东西,又跟你说了啥?”
“做了一些家常菜,唠了一些家常,没什么出奇的。”杨秋瑾四下看了一圈,“妈,天佑呢?”
“刚才还在厨房帮我挑豆子里的虫子,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应该是到隔壁,找王松阳姐弟俩玩去了。”李秀娥不甚在意的说。
男孩子嘛,都很调皮,一刻都坐不住,即便陈天佑长大懂事了不少,还是不乐意呆在家里,一有空就出去玩。
部队大院戒备森严,里面有许多士兵在巡逻把手,随便孩子到处跑,也不怕他们丢了。
杨秋瑾皱了皱眉头,“天都快黑了,这孩子今天怎么回事,还不回家。”
她转头走出院子,朝路上喊:“天佑,回家了!”
“知道了。”远处传来陈天佑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在隔壁王家。
杨秋瑾听到他的回应,也没再继续喊,反正他听到了就会回来。
如果是在陈天佑调皮捣蛋不听话的前几年,她少不得要拿上竹条,把人给找回来。
现在不用了,孩子大了,长了腿,知道自己回家了。
此刻陈天佑站在家属院专门扔垃圾的一个小巷子里,一只脚,狠狠碾压着一个体型高壮的胖小子手腕,眼神冷冷道:“邓刚子,我是不是警告过你很多次,不要打许桃姐姐的主意,也不要欺负许桃,你记性被狗吃了!”
邓刚子如今已经是个半大的少年,前两年他没考上初中,被他爸狠揍了一顿,把他丢回部队小学回炉重造,重新学习,读了两年还是没考上初中。
把他爸给气得,扬言他要是再考不上,就把他丢去农场当知青,磨磨他的性子。
邓刚子巴不得不读书呢,他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读不读没什么区别,也意识不到去农场当知青有多辛苦。
最近一段时间,他伙同着几个同样学习不好的大院子弟,东摸摸西搞搞,还不知道从哪弄到了一份国外的黄色画册子,对大两岁的许桃姐姐围追堵截,趁机揩油吃豆腐,只因为许桃两姐妹是家属院出了名的爹不疼,后妈不爱,没人管,没人护着的野孩子,就算欺负她们,她们也没地告状,也没人替她们出头。
他们连着欺负了许桃姐姐好几次,昨天还差点把许桃姐姐给强了,许桃忍无可忍,今天找上了陈天佑出头。
别看陈天佑才十岁,再过几个月,他就满十一岁,那一身的格斗技术不是白练的,一听许桃哭诉,邓刚子竟然敢干猪狗不如的事情,陈天佑怒发冲冠,一人单挑五个人,全把他们揍趴下了。
邓刚子被他揍成了猪脸,还不服气地仰头看他,“陈天佑,我们动那两个死丫头,关你什么事啊?他爸都不管,你强出什么头,信不信我回头找着机会弄死你!”
“别人不管,不代表我不管,许桃是我认下的妹子,你们欺负她和她姐姐,就是在欺负我,打我脸,想弄死我?你先自求多福吧。”陈天佑往他手上狠狠一撵,“你最好祈祷我不把今天的事情,捅到郭叔叔跟廖叔叔的面前去,不然你和你爸,都得从咱们边防部滚蛋!”
邓刚子发出痛嚎,使劲扯出被他踩住的手,咬牙切齿地盯着陈天佑道:“你给我记住,迟早有一天,我会弄死你,到时候我要看你跪在我面前,哭着叫我爷爷,求我放过你。”
“别迟早了,我现在就弄死你,以绝后患。”陈天佑往他肥成球的肚子踹一脚,捏紧拳头,又去揍他脸。
邓刚子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在空荡的小巷子里回荡的老远。
旁边许桃看得心惊胆战,拉住陈天佑说:“别打了,要是让别人看见你打他,还不知道怎么编排你妈妈和爸爸没教好你,你教训教训他就算啦,可别把他给打死了。”
陈天佑手一顿,抬头看着许桃,心说我什么时候要把他打死了,我不就是打打他,吓唬他而已,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你想吓唬邓刚子,也不要借我的势啊。
大概是猜到他想说的话,许桃脸色一红,低下头,不敢看他。
“我错了我错了,陈天佑,不,小陈哥,你放我一把,我以后再也不敢了。”邓刚子也是服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当年来到部队的陈天佑弱的跟个鸡仔一样,任由他跟纪非武一群人欺负。
这才过了几年,陈天佑摇身一变,变成格斗小能手,部队里的子弟兵,能跟他对打且打赢他的没几个,就算邓刚子现在已经十五岁,体重过百,依然不是他的对手,把邓刚子给郁闷的,只能低头服输。
“记住我说得话,下次还敢欺负许桃姐妹,你懂得。”陈天佑嫌弃地踹他一脚,“滚吧。”
邓刚子立马和他几个伙伴,一瘸一拐地跑了。
他们人一走,许桃就万分真诚地说:“陈天佑,谢谢你帮我出头,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以后你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来找我,我一定竭尽全力帮你完成。”
“得了吧,就你细胳膊细腿的,你能帮我什么忙?”陈天佑抓起地上一把积雪,擦掉手背上的血迹,以免被父母看见,惹出事端。
许桃抿了抿嘴说:“我会做饭,会洗衣服缝衣服,还会扫地,还会......”
“这些我奶跟我妈都会做,我自己也会做,用不上你帮我忙。”陈天佑打断她的话,“你回去吧,以后叫你姐看见邓刚子他们离远点一点,要是他们再欺负你们,你再来找我,我会帮你。”
“你为什么要帮我啊?”许桃看他要走,连忙问出心中疑惑,“还有,你先前说把我当妹子的话,是真的吗?”
“我不是想帮你,我跟邓刚子有仇,存粹见不得他仗着他爸妈在军中有军职,到处欺负人。”陈天佑实话实说:“我说把你当妹子的话,也只是应付他而已,你不要多想。”
“那你之前为什么总给我钱呢?”
“那叫给吗?那叫借,我是不是每次给你钱的时候,都叫你以后记得还我。”
许桃亮晶晶的眼睛一下暗了下来,“我还以为你跟别人不一样,是出于好心帮我的,原来你跟邓刚子他们一样,都瞧不起我。”
陈天佑挠着头说:“我没有看不起你,我就是看你挺可怜的,想帮帮你,又怕你自尊心强,说出来你会伤心,所以才否认的。
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之所以帮你,是因为你很像当初的我,在我七岁以前,我爸从没有回过家里一次,也很少写信回家,跟我妈联络。
村里人都说我爸不喜欢我妈,要跟我妈离婚,村里的坏孩子经常骂我是有娘生没爹养的野种,合伙欺负我,我不服输,时常还手跟他们打架,每回他们告到老师那里,老师又找我妈,我妈问我为什么打架,我不想让她知道事情缘由后伤心,什么都不说,气得我妈老是打我......”
许桃听得一愣一楞的,她从未想过,看起来父母对他很好,日子过得很幸福的陈天佑,原来也有跟她相似的经历。
她顿时对陈天佑生出一种莫名的亲近感,“陈天佑,无论你愿不愿意认我做妹妹,以后我都把你当哥看,我一定会对你好,偿还你帮助我的恩情,所以你不要拒绝我的好意,好不好。”
“哪有人上赶着去当别人妹妹的,我很快有亲妹妹了。”陈天佑嘴里嘟囔着,到底不好拒绝许桃的好意,也就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第77章
陈天佑回到家里, 破天荒地发现他爸站在院子里抽烟,他咦了一声,走过去问:“爸, 你还抽烟呀?”
在他的记忆中, 他就没看见过他爸抽过烟。
陈胜青抽了几口,嘴里吐出烟雾, 把手里的烟摁熄, “偶尔抽一抽。”
“可是你平时都没抽过烟, 现在你在这里抽烟,你该不会是被我妈赶出来了,不准进屋吧?”陈天佑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劲。
还真被他说对了, 杨秋瑾叫完他回家, 转头就进了屋子, 把门从里锁上了, 陈胜青说了好些话哄她, 她都不理,只能走到院子里抽烟舒缓闷气。
陈胜青将没烧完的半支烟放在耳朵上, 瞧着陈天佑动作不自然的背着一双手, 他不动声色地移动两步, 换个方向去看陈天佑的手,果然在他手腕处看到一丝没擦干净的血迹。
“你跟人打架,见血了?”他问。
陈天佑一惊, “爸,你怎么知道?”
“你手腕处的血,没擦干净。”陈胜青指着他背后的左手说。
“爸, 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跟人打架的......”陈天佑服了, 他爸这眼力也太敏锐了,就那么一筷头大的血迹没擦干净都被他看见,难怪他被部队的人称呼为边疆之鹰。
在绝对的父威面前,陈天佑也不敢有所隐瞒,三言两语把之前的事情跟陈胜青讲了一遍。
他以为陈胜青会呵斥他,毕竟邓刚子的爸妈在部队里管着许多事儿,夫妻俩都不是善茬,他跟邓刚子打架,他们夫妻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会给陈胜青添麻烦。
谁知道陈胜青听完,眼里闪过冷意说:“邓立富的儿子竟然敢在部队大院做出下流之事,你干得很不错,跟我去找郭团长跟赵政委说说这事儿,让他们帮忙管管这家人。”
“爸,您不怪我跟邓刚子打架,不怨我给您惹麻烦啊?”陈天佑松了口气,跟在他的身后,走出院子问。
“你是见义勇为,打抱不平,不是无缘无故跟人打架,既然不是你的错,我为什么会怪你。”陈胜青头也不回地说:“邓立富一家人都是难缠的人,他们要知道你把邓刚子打成了猪头,必然怀恨在心。我在部队的时候他们不敢轻举乱动,我走后,他们一定会想法设法折腾你跟你妈,在我临走前,要给他们一个教训,才让他们知道,你是我儿子,敢动你,他们就得承担好后果。”
陈胜青出来的急,没穿着厚重的军大衣,只穿着单薄的军装外套,在前面不疾不徐地走着。
但在陈天佑的眼里,此刻他的背影是如此的高大。
在这一刻,陈天佑感受了他没言说的浓重父爱,心里闪过一道暖流,陈天佑追了上去,时隔多年,主动伸手握住陈胜青的大掌,对他微微一笑,“爸,做你的儿子真好。”
感受到小手的温度,陈胜青愣了一下,随即勾唇一笑,“你能选我当你爸,我也觉得挺好。”
父子俩手牵着手先走到郭团长的家门前,郭升荣正从廖政委家回来,看见他俩进院,稀奇的看着他俩说:“小陈,带孩子遛弯啊?”
“郭团长,我是来找你的。”陈胜青站在他家院门口,把陈天佑跟邓刚子打架的事情,三言两语说完,着重说道:“我们部队子弟,都在部队接受部队的军事教育成长,没有一个孩子,像邓立富的儿子一样,从小就坏,不停欺负大院的孩子,很多孩子的父母碍于邓立富夫妻俩的职位,一直诸多忍让,这也让邓刚子那个孩子变本加厉,小小年纪就干起那种龌龊的事情出来。
归根结底,是邓立富的儿子看了一本国外的黄册子,蒙蔽了心智,干出不理智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