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轻声应:“嗯。”
怀艳君说:“我买了点儿草莓,你进屋吃草莓吧。”
怀念:“没事妈妈,先把这些给晒了。”
都是过年时盖过的床单被套,过年期间没什么太阳,一时半会儿晒不干。今天晴空万里,阳光正盛,空气里有属于初夏的燥热。
晒完这些东西,母女二人回到室内。
今天猝然升温,怀念洗完澡后没察觉,穿了件宽松的毛衣。坐上公车后,因车窗开着持续往里灌风,她也没觉得热。现下在太阳底下一通忙活下来,她浑身冒汗,后知后觉自己穿太多了。
她把风扇开到最小档,吊扇慢吞吞地转着,年代悠久,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怀艳君拿着一盘草莓,放到她面前:“最近工作忙吗?”
“就那样。”怀念没有吃草莓,她顿了下,长驱直入地说,“妈妈,段淮岸回国了。”
“嗯,我知道。”怀艳君看了眼怀念,了然道,“你还是想和他在一起,对吗?”
怀念长睫低垂,默了几秒后,她说:“我还记得您说的话,我和他之间,不平等,也不般配,但我就是,很喜欢他。”
“我当时也很喜欢你的爸爸。”怀艳君说,“但我俩到头来,还不是以离婚收场?怀念,即便过去五年,我的态度依然很明确,我不赞成。”
……
五年前。
也就是大四那年的春节。
大年三十那晚,怀念和怀艳君在厨房里包饺子。
那天是大年三十,怀念和怀艳君在厨房包饺子。
正好许芙发来一条语音,怀念毫无防备地点开语音消息,许芙的声音通过扬声器,在厨房立体环绕播放:“我靠,你知道我看到谁了吗?你前男友段淮岸,他身边有个女的!年轻女人!你俩才分手多久,他就找新欢了?”
“……”怀念的脸登时烧了起来,她手足无措又手忙脚乱地按着屏幕。
直到手机黑屏,许芙的声音消失。
怀念胆战心惊地抬头,看到怀艳君受到惊吓而怔愣的脸。
怀念声音低若蚊蝇,艰难找理由:“妈妈,我朋友发错消息了。”
回过神的怀艳君一脸严肃:“你真和段淮岸谈恋爱了?”
怀念:“都说了,是发错消息了。”
怀艳君不容置喙:“把你手机给我,我问你朋友几个问题。”
“……”
沉默须臾。
怀念如鲠在喉,语速很慢地说:“我俩是谈过恋爱,但现在已经,分手了。”
怀艳君松了口气:“分手好,就应该分手的。”
怀艳君的反应,在怀念的预料之内,但怀念低垂的眼里,一片黯淡。
有种,全世界都觉得他们分手是对的,的感觉。
没有一个人支持他们。
就连她的母亲也是。
“你和他之间,不平等,不般配。”怀艳君放下手里的饺子皮,语重心长地说,“念念,先不谈妈妈在段家上班这回事儿,就算我不认识段淮岸,我也不会支持你们两个。”
和段淮岸分手之后,怀念在所有人面前都是平静的,淡然的,她没有说过一句抱怨,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自己很后悔,也对段淮岸心怀愧疚。她表现得绝情,寡淡,将这段感情轻拿轻放,看似毫不在乎。
憋了大半年,唯独此刻,怀念忍不住,脱口而出:“为什么?”
怀艳君短促地笑了下,神情里却满是苍凉:“因为我的人生经验告诉我,你俩不合适。”
“我中学毕业就打工,打工赚来的钱,全花在了你爸爸身上。他没钱读大学,是我花钱供他上大学的,他读书期间所有的花销,都是从我这儿拿的。他当时对我多好啊,每天下课就来我打工的奶茶店陪我,他说他爱我,他说等他毕业了,上班赚钱了,我就可以不用工作了。”
事实确实如此。
许晋鹏一开始真的是个完美男人。
不抽烟,不喝酒,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一下班了就回家,每天陪在怀艳君身边。夫妻俩恩爱的羡煞旁人。
“但我和他之间,逐渐没了共同语言。他聊的东西,我都听不懂,而我聊的都是些琐碎的家长里短,他不耐烦听,觉得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没必要和他说。”
“他能力强,又善于交谈,长得帅,没几年就升职了。然后就认识了你的继母。”
怀念是知道的,她的继母,是许晋鹏所任职的外企的,总经理的女儿。
“公司老板很看重他,知道他结婚了,也知道他老婆是个没文化没工作的家庭主妇,一家三口,全靠他养着。”
“其实不光是公司老板,当时小区里的邻居们,也都觉得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儿,这辈子能嫁给你爸爸这么优秀的男人。所有人都觉得我运气好,捡了便宜。就连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什么风花雪月,什么海誓山盟,年轻时候的喜欢值几个钱呢?我的喜欢也很廉价,只是他大学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还有简陋的出租屋。”
“房贷很贵,车贷也很多,还有你的学费,你的补习班的费 Ɩ 用……所有的一切都压在他身上。我知道他很累,我也很心疼他,可是我什么都帮不了他。但是和他老板的女儿结婚就不一样了,所有东西都能迎刃而解。”
“念念,你要我怎么支持你们两个呢?段淮岸有多优秀,段家的条件有多好,我再清楚不过了。段淮岸身边会有多少女人,他又会有多少诱惑,还有……”怀艳君说的牙根直打颤,鼻音明显,“又会有多少人明里暗里地和他说,你配不上他。”
你配不上他。
你俩不是一路人。
怀念以各种千回百转的方式,听到过太多类似的话了。
年少时的感情轰轰烈烈,有着与全世界为敌的勇气。
可是勇气之后呢?
生活不是风花雪月,生活是柴米油盐。
怀念出神地望着眼前白茫茫的面粉,紧绷的肩骨无力地耷拉下来。
她说的干脆利落:“我知道的妈妈,我知道我配不上他,所以我和他分手了。”
……
如今五年过去,怀艳君的态度依然没有任何改变。
怀念:“但你只是不赞同,你并没有反对。”
怀念始终记得:“你还说过,如果我可以好好工作,有属于自己的房子、车子,那么你会支持我的选择。”
闻言,怀艳君弯了下嘴角,她喝了口水,继而语气平缓,却落下一句惊雷般的消息,
——“五年前,段淮岸找过我。”
怀念整个人如遭雷劈,满脸错愕:“他来找过你?什么时候?他和你说什么了?”
话赶话,一句接一句。
语气上扬,透着焦急。
怀艳君叹了口气,说:“知道你和段淮岸的事后,我就打算辞职的。”
因为实在没脸在段家待下去了。
自己只是段家的保姆,保姆的女儿,却和主人家的儿子谈恋爱。
春节假期结束后,她就给管家打了电话,说辞职一事。管家再三挽留,但见她态度坚决,便只好同意了。
然而隔天,怀艳君接到了段淮岸的电话。
段淮岸话语里带着低三下四的渴求意味,“君姨,您现在在哪儿?我想和您一面,请问您方便吗?”
怀艳君并不想见段淮岸的,但架不住段淮岸再三请求。
他们还是见面了。
那时怀念已经回学校。
南大尚未开学,但怀念的实验任务很重,她提早回学校做实验了。
段淮岸的车停在怀艳君家门口。
这一幕,让怀艳君想起去年过年,段淮岸说来找女朋友,正好路过。当时怀艳君没多想,也不敢多想,她只觉得荒唐。
段淮岸风尘仆仆地从新西兰飞回国,没有片刻的停留,来到这里。
这一路上,他脑海里想了无数的应对方案,斟酌许久,他和怀艳君说的第一句话是:“君姨,对不起,是我追的怀念。怀念她一直在拒绝我,她绝对、绝对,对我没有任何的企图。”
不是怀念接近的雇主家的大少爷,她也没有任何的目的。
是段淮岸不识好歹地招惹怀念。
怀念拒绝过他。
一切都是段淮岸的错。
和怀念无关。
听到段淮岸的话,怀艳君松了口气,她沉息,“这些年很感谢段家对我的照顾,但是我实在没有办法在段家继续工作了。”
“我不想因为我和怀念的事,影响到您的工作。”段淮岸说,“您工作态度很好,工作细致讲究,我妈很喜欢您。”
“就是因为太太很满意我,所以我没有办法面对她。”
“但您突然离职,我妈恐怕会多想。”段淮岸说,“她是个特别执着的人,恐怕会追到您这儿来,刨根问底地追问您。如果你不说,那她可能会派人查原因。”
这话让怀艳君沉默下来。
段淮岸所说不假,程松月是会做出这种事的。
段淮岸正襟危坐,很诚恳的低姿态,挽留着怀艳君:“君姨,您应该也知道,我再过半年就要出国留学了。读研期间,我不会回国。您也不用担心因为见到我,而尴尬。我父母并不知道我和怀念的事,您也可以坦然地面对他们。”
“我不希望我和怀念的事,影响到别人,尤其是您。您工作尽职尽责,没必要因此辞职。”
段淮岸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在你们的眼里,二十岁的承诺分量很轻,我没有奢望你们认可我对怀念的感情,但希望你们能够不要一口否定。不管以后我和怀念会不会和好,那都是我和她之间的事,和双方的父母、家庭无关。”
“如果我的家庭不同意,那也是我没做好。”
“怀念很好,我和她分手,是我不够好,是我做得,还不够好。”
段淮岸敛压着眉眼,掩盖住眼尾沁出的猩红,气息不稳,反复地,不断地强调着。
——怀念很好。
——是我做的不够好,配不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