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艳君是住家保姆,主人家不会喜欢保姆带女儿一同住进家里的。所以怀念在小学三年级,就开始了漫长的寄宿生活。
渐渐,怀念低下眸来,“妈妈问过我好几次,让我去跟爷爷奶奶。因为她觉得,在爷爷奶奶身边,至少也有人会照顾我。”
“我知道的,爷爷奶奶嫌弃我妈妈没学历没体面的工作,所以也嫌弃我。”
“我也知道,妈妈其实觉得,我是个累赘,她也不想带我。”
“段叔叔,”怀念偏头,吐息,“我很讨厌做选择题,因为我不是出题的人,也不是答题的人,我是那个不正确的、被放弃的选项。”
但段淮岸常常逼她做选择题,做,只对他有益的选择题。
“我爸爸很坚定地选择过我,但当他有了别的选项的时候,就会选择放弃我。连我亲生父亲都会放弃我……”之后的话,怀念没有说。
她弯了弯唇,“但是这话我没有办法和段淮岸说,因为他的回答一定是:我和他不一样。”
段淮岸还会说:“要相信我啊宝宝,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呢?我真的会永远爱你的。”
永远。
好漫长又好浪漫的一个承诺啊。
怀念不敢信。
她不敢相信的从来都不是段淮岸,而是她自己。
段淮岸太骄傲了,骄傲到近乎傲慢的程度。
他的爱很热烈也很坚定,他的爱是可以为了她抛弃全世界。
但怀念没有可抛弃的部分,她的身后一无所有,唯一能选择放弃的,或许只有段淮岸。
段屹行似乎明白了,她为什么不愿意和段淮岸出国。
因为害怕。
害怕有朝一日,段淮岸也会和她的父亲一样,坚定地选择她,却又放弃。
如果在国内,她还有可依靠的母亲,但在国外,她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她自己。
“但我觉得这不至于到分手的地步。”段屹行劝道,“我向来是不干涉淮岸的人生的,即便我认为出国更好,但是他想留在国内,我还是会支持他的。”
怀念:“他希望我出国,不是希望我出国深造,而是希望我陪在他身边。”
这就是段淮岸和段屹行之间最大的不同。
段屹行从不干涉段淮岸的人生,因为他认为人生是需要靠他自己亲身体验的,哪怕是错的也没有关系,因为他有试错的资本。
但段淮岸企图将怀念,拉入他的人生轨道里。
而怀念,她的人生是不允许她试错的。
她没有退路,也没有靠山,一旦被段淮岸抛弃,她就会成为当初那个在雪夜里孤独无依的小女孩儿。
怀念不想在异国他乡,一个人孤立无援地行走,连呼救的对象都没有。
段屹行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其实在今天之前,他都觉得,她和段淮岸挺不搭的。
但是这番对话之后,他似乎知道,为什么段淮岸会喜欢她了。很清醒,很冷静,很聪明,有强大的内核,是个很招人喜欢的女孩子。
段屹行对她投以尊重、欣赏的目光。
“段淮岸根本不知道,我走到这个地步,用了多少的努力。”怀念是笑着说这句话的,“他很努力地在爱我,但是他能做的,只有爱我。可我的人生经历告诉我,我是不能靠别人给我的爱活着的。”
她是以怀念的身份活着的。
不是以段淮岸的女友活着的。
做任何事都是以自己为前提,而不是所谓的,陪男友。
她和段淮岸的分手,根本原因不在于出国,而是段淮岸他对怀念的爱已经到了偏执的地步。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
他的爱太强烈,全部强加给她。
怀念没有拒绝的权利。
……
沉默好久,段屹行叹气,说:“往右边看。”
怀念下意识转头,朝向右侧。
段淮岸站在路边的公交车站牌下,手里举着只手机,贴在耳边。
他双唇翕动,与此同时,车厢里,响起他的声音。
他嗓音低哑又颓靡,沉沉道:“对不起啊宝宝,我好像,真的一直在,用爱你的名义,强迫你。”
第47章 47
47.
自怀念说“分手”的那天起, 段淮岸的情绪起伏剧烈,难以压住。
段屹行好言相劝过,也冷声呵斥过。
到最后。
段淮岸潦倒地倒在卧室沙发上, 他单手盖住脸, 胳膊挡住脸上的表情, 喉咙里像是含了一口沙砾, 嗓音沙哑干嘎:“爸,我不能和她分手的。”
“但她提出分手了,不是吗?”
“她不明白。”
“……”
段淮岸拿开覆在脸上的手, 眼盯着天花板上明明晃晃的灯,双眼被潮湿水雾浸湿, 他喉咙一哽,嗓音里有着无法控制的哭腔。
“所有人都觉得, 我可选择的很多, 没了怀念,还有更多的女人。”
“事实是, 我没了怀念就活不下去。”
段屹行看着他骄傲到不可一世的儿子,如此狼狈又如此卑微的模样,一时无言。
沉默许久。
段屹行说:“她妈妈就在这里, 你冒然过去找她,会让她妈妈多想的。”
段淮岸说:“公开好了。”
段屹行说:“这个时候公开,你觉得你的小女朋友,还会回头吗?淮岸,你和她之间唯一的纽带就是她妈妈。倘若公开,她妈妈还会留在这里工作吗?我总称赞你成熟稳重、处事滴水不漏, 没想到你在感情方面,毫无理智可言。”
段淮岸没说话了。
段屹行说:“这几天别出门了, 想来你也没有心思工作,好好待在家里,仔细想想要怎么处理这件事。”
段淮岸双唇翕动。
段屹行似是猜到他要说什么,打断道:“别想着下楼找她,门我会反锁的。”
“……”
“也别发疯,二楼是摔不死人。但你要是敢从二楼跳下去,我就敢让你这辈子都找不到她。”
“……”
直到今天,段淮岸说:“爸,我想去一个地方。”
他说:“怀念不回我消息。”
深吸气,他求段屹行:“你帮我把她带来,行吗?”
隔着一扇车窗,段淮岸看不见里面的人,但他听到手机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哽咽着哭声。
直到听完她说的话,段淮岸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
从一开始就错了。
即便他很讨厌“强迫”这个词。
可他不得不承认。
他对她,就是,强迫。
除了强迫,还有欺瞒。
二人的初吻,是他强迫,初夜,也是他故意隐瞒。
他拿着手机的手都在抖:“是我错了,对不起啊宝宝。”
车厢里,段屹行问怀念:“他有话要和你说,你愿意给他一个,倾诉的机会吗?”
怀念缓缓地点头,她伸手,推开车门,室外的热气扑面而来。
手机听筒的声音和不远处段淮岸的声音重叠:“不用下来,你就在车里。”
闻言,段屹行拍了拍主驾的后座,示意司机和他一同下车,给他们俩腾出独处空间。
周遭一下子静了。
连蝉鸣声都消失了。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怀念坐在车里,段淮岸站在车外。
夏日日光曝晒,高温灼烫。
怀念于心不忍:“要不坐车里?”
“不了。”他停顿几秒,话锋一转,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这里。”
“……”
怀念猛地一滞,心脏像是由高空坠落。
像是夏日的阴暗面,不管藏得多深,都会被阳光捕捉到。
逃无可逃。
她有轻微的眩晕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