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的那页,陶教授站在国外某大学内部的昆虫标本陈列室,背着手,身旁是装满蝴蝶标本的巨幅相框。
鲁教授的资料里提到过这种蝴蝶,产自亚马逊河流域上游、厄瓜多尔和秘鲁,颜色像水果泡泡一样鲜艳可爱。
不知道这张照片,是什么样的科研交流活动留下的纪念。
简昕查过陶教授的科研成果,老人一生有过无数闪耀的时刻,此时却干瘦地躺在病房里。
她鼻子很酸,把额头抵在陶教授清瘦、布满皱纹的手上。
陶教授的皮肤有点凉。
简昕这两天睡眠严重不足,在酒店舒服的大床上难以入睡,贴着老人皱巴巴的皮肤,却像得到安慰般慢慢闭上眼睛。
她趴在陶教授床边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隐隐察觉到有人把外套披在自己身上。
这个人动作很轻,把几根落在她鼻尖的发丝轻轻拂开。
发丝很痒地扫过皮肤。
他的无名指上有一颗咖啡色小痣,是林昱橦。
简昕想要从睡意中挣脱,恍惚间听见另一个说话声音。
是陶哥:“小白楼那边......怎么办?”
林昱橦说,不碍事,有张隽在。
陶哥说:“这几天多亏了你的朋友们,小简累坏了。橦橦,你对小简......算了......”
林昱橦声音平静:“怎么了?”
反而是陶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我和白柰都觉得,你对小简有些不一样。”
病房里陷入沉默。
简昕彻底清醒了,但碍于这个话题,保持着睡觉时的姿势没有动,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良久之后,林昱橦终于开口。
他说:“是不太一样。小时候欺负过她,总有些抱歉。”
第41章 敏芷凤蝶
陶哥的声音听起来很意外, 带着些长兄的温和打趣:“今天我们还说起你小时候,连蝴蝶标本碎了都会哭着说怕蝴蝶疼,你这么心软还能欺负过别人吗?”
林昱橦说:“嗯, 我遇见她, 是在鲁老头刚带我回家的时候。”
陶哥似乎想到什么, 一时无话, 拍了拍林昱橦的肩膀。
仪器尽职尽责地监测着老人的生命体征数据。
简昕埋头在床边,鼻腔里都是消毒水的味道、生病的躯体的味道。
林昱橦和陶哥又陷入沉默。
关于“鲁教授刚带我回家的时候”这句叙述, 不止陶哥听懂了, 简昕也听懂了。
原来他们的初见是在林昱橦失去双亲那年。
原来林昱橦什么都记得。
临终关怀治疗只有止痛, 陶教授瘦小的躯体安静地卧在病床上。
林昱橦讲起小时候的事。
讲述过程并不详细, 只说说简昕发着高烧给他送蛋糕,被他推倒过, 后来住院了。
他们的初遇是这样的?
除了小学患上急性阑尾炎那次, 她怎么没印象自己住过院?
简昕绷着脊背想:
是她自己忽略了,她五、六岁时可能不记事。
但他大她三岁呢, 记忆肯定要比她清晰......
难怪,今天林昱橦吃蛋糕时, 曾神色复杂地看过她。
她以为他是不喜欢蛋糕口味。
陶哥问:“这事你肯定没和小简提过吧?”
林昱橦默认了。
陶哥说:“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不用那么耿耿于怀, 事出有因,以小简的性格就算知道也不会怪你, 鲁爷爷不是说过么, 人要想好好活着, 就得学会放过自己。”
陶哥安慰林昱橦时, 简昕借着外套的遮挡,把眼睛眯了一条细细的缝隙。
病房里的灯光入眼, 林昱橦忽然伸手到她眼前,猝不及防,吓得简昕呼吸暂停。
还好,他只是帮陶教授掖好身侧漏风的被子。
两个人又放低声音说过几句,也许担心吵醒她和陶教授,边说着,边往门外走去。
出门前,简昕听见陶哥说过这样一句话,“你真没觉得......”。
尾音被关闭的病房门夹断。
简昕原本的姿势又保持几分钟,走廊里模糊的交谈声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她才握着陶教授的手坐起来。
她睡着时一直没松开,现在已经把老人的手捂热许多。
简昕心绪难宁地看着陶教授布满老年斑的手,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到老人手指有轻微动作。
陶教授缓缓握住了她的手。
简昕一惊,紧忙抬头去看,看见陶教授渐渐睁开的眼睛。
简昕惊喜得无以复加,语无伦次:“您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我这就去叫他们!”
林昱橦和陶哥就在走廊里。
简昕推开病房门:“快,陶教授醒了。”
老人的清醒时间有限,也依然神志不清。
陶家人很快接到消息,从附近的酒店赶过来。
病房里挤满了人。
大家一次又一次为陶教授的清醒,喜极而泣,可即便大家诚心祈求所有中外神明,该来的事,总会来的。
陶教授去世前有过回光返照,老人在最后一次清醒的时候,温柔地注视着病房里哭哭啼啼的亲属们。
陶教授说:“别哭。”
然后费力地念了一首《临终偈》,“有生有死寻常事,无去无来谁不然。我今去也何时节,风在松梢......月在天。”
简昕站在病房门口听完,想到小白楼里老人们弹着吉他合唱的《沧海一声笑》。
那时的欢笑,那时的不正宗的粤语、跟不上调子的歌声......
曲终人散竟然来的这样快。
她猛然转身,无声落泪。
林昱橦说得对,世界上没有奇迹。
濒临死亡的征兆越来越明显——
陶教授开始不认人,也说不出任何话,坚强地撑到凌晨,喉咙里发出些奇怪的声音,最终松开陶哥的手,离开了这个他满怀热忱地爱了一辈子的热闹人间。
五点多钟,熹微的晨光落入病房。
老人安详地闭着眼睛,再不受世界纷扰打搅,自此长眠。
简昕看见林昱橦垂着头的落寞背影。
陶哥他们嚎啕大哭,他始终安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滴眼泪也没掉过。
病房里充斥着慌乱和悲恸。
在陶家姑姑一声痛苦的哀嚎里,林昱橦才如同被惊醒。
他开始安慰大家,说到病到最后会很疼,止痛针的作用微乎其微,陶老头现在离开也好,免得留下继续受罪......
陶姑姑掩面抹泪:“是,姑姑知道,姑姑只是、只是舍不得......”
林昱橦有条不紊地安排着琐碎后事:
陶叔通知陶教授的老友;
陶哥和白柰回去陶教授的收拾遗物;
他自己则去找医生开具死亡证明、携带相关证件去预约火化。
陶教授的去世像盛夏里的一场极寒,他们在雪虐风饕里赤足行走,凄苦地怀念曾经拥有过的阳光明媚、温风和煦。
旗旗本来守着黎明闪蝶的标本,在酒店里无忧无虑地吃水果。
直到发现大人们怎么都不肯同意自己把水果送去病房,才惊觉曙光女神没有实现自己许了很多遍的愿望。
旗旗在酒店里大哭。
简昕一直陪着旗旗,给旗旗讲故事,带旗旗看相册,用尽一切办法想要分散小朋友的注意力。
效果寥寥。
最终旗旗是哭得累狠了,才睡着的。
白柰在深夜里回到酒店,给简昕打电话。
简昕抱着睡着的旗旗去酒店套房找白柰。
连着三间套房里住的都是陶家亲朋好友,有两间住了长辈。
这间离电梯最远,留
给白柰、陶哥和林昱橦他们这些晚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