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投机,起身去书房,冯老师给贺不疑看一本张岱的诗文集。
过了有二十来分钟,还没出来。
也不晓得一本旧书哪里值得看这么久。
刚好这时负责送酒的人也过来了,那酒从贺不疑名下一个酒庄里取来的,刚从酒窖拿出来,还萦绕着一股橡木气味。
冯又又稀里糊涂的,只以为是贺不疑上门做客的礼物,双手接了过来,和先前那两瓶放在一起。
冯老师也不知道有这么一出,出来的时候,拍着贺不疑的背,有言之不尽的意味。
他神情不像平时,偏过了头,走进厨房,头也不回的叮嘱让冯又又招呼贺不疑坐。
这时候夕阳西下,三中操场上红彤彤的,冬日的树木舒展筋骨,在微风里凛立着。
来上晚课的高三生从西侧门进,隔着操场,笑笑闹闹的。
冯又又带他到在小平台上待了一会儿。煎饼似的太阳渐下了山,他们谁也不说话。
冯又又用围巾捂着脸,看楼下高中生手挽手,用气音说:“真好呀。”
贺不疑单手托着脑袋,侧过目光,她把眼睛微微眯起来,眼瞳是蜜糖棕,颊边碎发翘起,渡着光。
冬日夕阳残留了些似真似幻的余温。
“我觉得生活一年比一年更好了她认真的说。
贺不疑刚才和她爸爸聊了很多,听她这样说时,心里仿佛流过细微的电流。
他伸出手去,摸了两下她的头。
冯又又歪头疑惑。
……
贺不疑这个资本家不是什么好的,良心发现只会维持一刻钟。
晚些,他接了个技术的电话,当场拎着冯又又跟他一起去办公室加班。
夜里两点多钟,冯又又转着嘎吱响的脖子,目光瞥到窗户。
对面大厦也是同行友商,这个时间点看过去,居然也没有关灯,人影在玻璃墙后面,对着电脑,不眠不休。
其实还是为早上那个新闻,AI应用的前景看好,随之而来的风险也不容忽视。
通过AI合成视频进行诈骗,本不应该成为很大的新闻,但这次涉案人士在欧美社会颇有影响力,几个有传媒话语权的大V都站出来,表达了忧心,使得舆论有些来势汹汹。
独角兽不久后打算在美上市,目前资料做的很完备,完美符合上市要求,可政策变化往往只在一个日出日落之间,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连夜加班,技术人员都掉了一大把头发。
而且这只是个开头。
每个人都头重脚轻,像一屋子幽灵。
贺不疑叫了些夜宵,摆在旁边,需要的人可以自己拿取,他也在办公室里,灯亮着,白炽灯如明日。他从玻璃往外,看见冯又又在休息,于是向助理招手,示意把她叫进来。
冯又又也正有话与他聊,两人在他那张黑色真皮沙发上坐下来,认认真真的讨论产品。
说了一个多小时,冯又又的思路出来了,站起来出去。
……
早上十点,其他组的人陆续过来上班,冯又又下班了。
熬了大夜以后,既亢奋,又晕乎,她往外走,前方则正涌来一批上班的人。
冯又又原地变成烤红薯的时候,贺不疑捞了她一把,将她带回办公室。
他办公室是套间,里面有个起居室,能让人休息。
冯又又在里面睡觉,一睡就是一天。
下午四点钟,她迷糊的听见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是个秀美的女声,有时婉约,有时急促,但她太困了,当成是梦中的噪声,只转了个身,又睡着过去。
第13章
来者是贺不疑的后妈徐思澜。
休息室不太隔音,徐思澜听见里面有动静,又看到冯又又留在外面沙发的外套,问道:“交女朋友了”
这话问的,还真把自己当他妈了,贺不疑指尖点了点表盘,发出轻轻声响:“没什么事的话我后面还有个会。”
徐思澜知道他在赶人,叹了口气,从包中取出请柬,双手拿着放在茶几上。
她做了美甲,甲面朱寇色,手背的皮肤有细微皱纹,对于养尊处优的富太来说,保养的可不算好。
徐思澜本也不是靠美丽行走江湖的,她相貌只是清秀,唯胜在气质温和,行事稳妥,挑不出错。
她一毕业就在贺氏名下的银行工作,一次公关危机里反应迅速,被当时还只是太子爷的老贺看见,钦点到自己的身边当秘书。
贺不疑的母亲是世家小姐,身体不好,在他十五岁的时候离开,这之后老贺空窗两年,徐思澜上位,成为风光的贺太。
——那是他们亮给外界的说法,实际上,贺母还没去世时,两人已经搞上。
贺不疑离家前,父子两人大吵,贺新城是这样对儿子说的:
“一切都是情难自已、自然流露,等你遇到你真正爱的女人,就能体会我的感受。”
“如果你母亲没有生病,我会体体面面的与她坦白,同她离婚,但那时候她生病了,思澜只好与我分手,主动调去北方分公司,那两年,我与她没有见过面,我向你母亲尽了做丈夫的所有义务。”
“为了你母亲的体面,我们又拖了两年,等到你去了Cambridge,才对外宣布婚讯。”
“不疑,我已经这个年龄了,人生还有几个四年可以拖”
“我知道你爱你的母亲,可难道,你一点也不能爱你的父亲吗”
当时徐思澜流产,她面色惨白的躺在病房里,以她的年龄,怀胎、流产都是过生死关。
贺新城撇去护工不眠不休的陪了她好几天,也胡子拉碴,形容憔悴。
徐思澜流产的现场只有她和贺不疑两个人,事后她一直避而不谈,贺家上下都传说是贺不疑推的。
贺新城在徐思澜那里问不出究竟,但听她气若游丝的说“不要追究了”,霎时火冒三丈,在书房里用砚台砸贺不疑。
贺不疑面色冷峻,额头流血,还笑的出来,讥讽的回了一句:“谁能爱一个畜生”
贺新城大怒,切断了他所有经济来源,那时贺不疑名下账户还有母亲信托金的收入,贺新城叫来律师,制造诉讼,用很偏门的法子暂时冻掉了那个账户。
老贺总在商场浸淫多年,习得的毒辣手段,不光往对手身上用,还往亲儿子这里使。
上层圈就这么大,都知道老贺是来真的,不敢轻易帮贺不疑。
父子战了两年,去年春天,老贺生了场病,在国外动完手术回来,就让自己派系的董事去请贺不疑,大意是劝他回来继承家业。
可惜吃了个闭门羹,贺不疑上美国去了。
后面再找了几次,次次都见不到贺不疑的面,软钉子吃个没完。
叫秘书送了客,贺不疑拿起桌上的请柬,翻开扫了一眼。
老贺六十大寿,要摆大宴,劳动真爱亲自来送请帖,让他这个亲儿子去捧场。
贺不疑将那烫金卡纸折成纸飞机,精准扔进垃圾桶。
冯又又傍晚睡醒,或者说是饿醒,乱糟糟的走出去,看见贺不疑在那里敲键盘,敲的像有仇一样。
她揉揉眼睛,到桌前去:“谁惹你了”
贺不疑扫了扫她,穿反了拖鞋。
他叫她坐在桌上,把鞋换了过来,又把外套递给她:“都下班了,睡了一天。”
食堂有晚餐,去随便吃了点,贺不疑开车,把冯又又送家去。
分别前,冯又又斩钉截铁的表示,这礼拜她一定不会再来上班了,谁也别找她。
“小题大做,用AI合成诈骗有什么好紧张的,”她是这样说的,“哪天AI主动诈骗了再叫我加班!”
贺不疑不以为意,薅了两把她的丸子头,让她赶紧进去。
……
之后一周,他当真没有找冯又又,技术们整日鬼哭狼嚎,他无情的鼓励他们说,再坚强一点。
一周后,快到贺新城寿宴的时间,贺新城自己打了电话找他,还有人旁敲侧击,问他是否去。
贺新城现在年纪上来,身体不如以前,贺不疑在外创业成功,名声大噪,按理就该在这个时候回去,配合他父子和睦、一团锦簇,自己也好顺势着手接管贺氏集团。
但贺不疑不想。
三年前都没弯过腰,现在怎么可能弯。
越逼近这天,来烦他的人越多,贺不疑不想在公司呆着,在车库里坐了一会儿,想着玩玩冯又又。
他在网上搜了个海洋馆,问了包场的价格,谈好后,给冯又又打了过去。
打到第二个,她才接,背景声音嘈杂,她说,她妹妹生了,她在医院。
贺不疑略感诧异,这么快
冯又又走出几步,换了安静些的环境,对他说:“如果你有时间,过来接我一趟,我要去一下公司,我打不了车。”
一句话,贺不疑听出两个问号:这时候她为什么要来公司又为什么打不了车
冯又又挂电话匆忙,他无从去问,皱了皱眉头,发动了车。
*
公立医院产科病房环境还行,冯又又从走廊过,在护士站要了体温计。
病房外站了几个人,是周佳佳婆家公司的高管,过来讨好少奶奶,听到有脚步声,都跟狗闻着食似的,双眼发亮的抬头,看见是冯又又,则失望的收回去。
冯又又迅速的穿过他们,低着头走进病房。
她刚关门,冯老师接着进来了,端着个盆,盆里是毛巾、衣服,护工看见了,连忙来接,说:“您怎么自己动手了,我来我来。”
冯老师客气,二人推让了两下,房内传来了嘘声,周佳佳的丈夫陆允走出来,示意他们安静些:“爸,您不用做这些,让护工去做。”
“我、我闲着也是闲着……”
“今天也不早了,佳佳休息了,不如您先回去,免得让她再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