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老师做了要在外面套间陪夜的打算,按本地风俗该她妈妈来陪的,可周鸯不在了,他想着该他来。
他特意回家收拾了洗漱用品来,这时女婿却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没有让的打算。
片刻,冯老师勉强的笑了笑:“也好,我明天再来。”
他转头往外,脑袋垂的低低的,五十来岁的人,特别的瘦,身上的衬衣洗的发白,双肩塌陷,显出一种老态。
走出几步,前面是冯又又。
她伸出手,一把握住她爸爸的手,力气很大,指尖都泛白。
冯老师一愣。
冯又又不声也不响,浓密的眼睫毛轻落,挡住了眼神光。
“又又”
冯老师和陆允两人都叫她名字。
冯又又谁也不理,进入了一种隔绝外界的执拗状态,只管拉着她爸爸往里走。
阻止声里,她拧开内侧门——
周佳佳果然没休息,她半躺半坐,面色苍白,正在就着护工的手喝粥。
她有些诧异的看向二人。
冯又又走到她面前,在挨着床的地方停下。
两张极其相似的脸,近距离放在一起,五官没有一处是不同的,唯有眉眼扬起的细小弧度、头发长短等细微处,区分出了两个截然相反的灵魂。
“爸爸,来看你,”冯又又一个词一个词的往外蹦,“他担心你。”
“你,和他,说说话。”
陆允快步跟了进来,他本来就为今天的事窝火,没有控制力度,一把揪住了冯又又的手:“冯又又,你妹妹现在不舒服——”
冯又又踉跄一步,抬起眼睛盯着他。
陆允一愣。
那眼睛黑漆漆的,嘴唇抿的发白,大冬天,她鬓角的头发却全湿了,紧紧着,黑与白的对比,有些触目惊心。
他手松开。
他知道妻子这个双胞胎姐妹有点心理病,顿时心下微惊。
“陆允,”周佳佳低声说,“你出去,准备一间房间给我爸。”
陆允眉头紧贴,没再说什么,点头出去。
留下双胞胎姐妹,彼此看着对方,片刻后,都移开了眼睛。
冯又又的手机铃声响起,她的手机屏幕摔碎了,只能用侧键来接。
她挂掉电话:“我有事,去公司,明天再来。”
冯老师吃惊:“现在去公司”
他迟疑:“又又……”
“好,”佳佳却说,“走前先帮我去保温箱看宝宝,我还没看过。”
沉默片刻,冯又又点头。
她转身出去。
……
贺不疑将车停在住院部楼下,等了二十来分钟,没看到冯又又。
他下了车,坐电梯上产科楼层,在走廊看见冯又又。
冯又又端正、笔直的坐在长椅上,双眼放空,像个假人似的。
她坐姿奇怪,路过的人不免都多看两眼。
贺不疑疾步过去,在她面前半蹲:“冯又又”
叫了两三声,把冯又又的魂给叫了回来,她双眼聚焦,茫然无辜的瞧着贺不疑。
过了会儿才说:“对不起,我忘记你在等我了。”
贺不疑皱了皱眉,用手背试了试她额头,“我刚好有事,才到。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对面是nicu,冯又又刚看完,在发呆。
她说:“我妹妹生了一对双胞胎。”
她笨拙的用双手比了比,小小的,这么长,像两个大大的红萝卜。
明明是早产儿,但五官很清晰,特别特别的像她们两个。
贺不疑道:“怎么这么突然,发生了什么事”
冯又又出神。
太乱了,不知道从何说起。
舅舅一家找到冯老师,说自家孩子需要上学,想请帮忙在冯老师家的居住证上落个名字,蹭个学区。
上学是九月份的事情,如何考虑的这么早其实应该是听到了拆迁的风声,落个名字,能分一份拆迁款。
但舅舅也不明说,还搬出去世的周女士来,弄得冯老师左右为难。
周佳佳不知道从哪听到的消息,第一时间挺着大肚子回到老家,她怒气冲冲,骂着贪得无厌的舅舅,软弱可欺的爸爸,她气上了头,提前生产。
贺不疑听得皱眉头:“现在都平安吗”
冯又又点点头。
三十一周的双胞胎,比预计剖腹的时间提前了两周,才三斤,所幸身体健康。
在保温箱里,小胡萝卜闭着眼睛,小手张了又合,去摸旁边的另一只小胡萝卜。
“那很好,她们会好好长大。”
“……嗯。”
一滴水花毫无预兆的滴落在贺不疑的手背。
贺不疑眉心一跳。
他抬眼,见冯又又眼眶发红,小脸却是雪白,毫无血色。
考究的西装袖口摩擦她乌黑的鬓发,贺不疑用拇指揩去她眼尾的莹光,温热的手掌托着她的脸颊。
他以低沉温和的语调说:
“她们会好好长大,父母恩爱,家庭健全。”
而她们两个,也已经很努力了。
第14章
泪珠子像断了线的珍珠往下滴,贺不疑看不下去,手在空中悬停一秒,落下,将她抱进怀里。
她哭的那么安静,不发出一点声音,唯有肩膀在不住的颤抖,眼睛也红的像兔子。
贺不疑什么也没说,静静的抱着她,用手指捋了捋她凌乱的头发。
走廊上人来人往,过了一会儿,陆允找了过来,看见两人,脚步微顿。
“又又”
“佳佳担心,”陆允说,“让我过来找找。”
声落,贺不疑感受到怀中身躯微僵。
冯又又哭成这样,并不希望别人看到。
在她慢吞吞转头时,贺不疑单手轻按她的背,让她继续靠在自己肩膀上。
他抬眼,对上陆允,声线平稳:“她没事。”
陆允知道他是谁,但是摸不清眼前的状况。
他看看二人,犹豫一下,对着冯又又说:“爸的房间我安排好了,我只是想让佳佳休息休息,没有其他意思。”
冯又又并未出声。
贺不疑道:“知道了。”
陆允只能向贺不疑说话:“不好意思,贺少,这么晚还麻烦你过来”
贺不疑:“不用,我该做的。你和周佳佳说,又又跟我在一块儿,不用担心。”
贺不疑穿黑色羊绒大衣,肩膀宽阔平直,他单腿半跪在地,将冯又又整个搂在怀里,从陆允的视角,只能看到冯又又圆滚滚的后脑勺。
冻雨
他暗想:“该做的”是什么意思论远近亲疏,要怎样的关系才会是应该
但知道冯又又有人照顾,陆允任务就算完成,没有废话,回去陪老婆了。
……
nicu外不便长久逗留,冬日寒风凛冽,贺不疑和冯又又出了大楼,他把大衣给冯又又裹上,只露半张雪白的小脸在面,半搂着她上了车。
将冯又又带回家,让她洗脸、梳头,贺不疑抽屉里有还有台新手机,拆了她的卡装进去,拿给她用。
冯又又一直坐在角落里,不说话也不动,跟个没开机的机器人似的。
贺不疑看的皱眉,进书房去,给宁长舒发信询问。
他描述她的状态,但宁长舒看起来在忙,没有回信息。
等了片刻,等不下去,贺不疑要出去看冯又又情况——门一推开,就见着冯又又站在外面。
他下意识放轻声音:“等我吗”
冯又又抱着手机,面色焦急、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