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知情惊诧,“你跟别人怎么不一样,别人是喝咖啡才睡不着。”
钟栖月只笑了笑,没说她这个毛病很多年前就有了。
但自从去伦敦后, 跟家人相处后每天都很开心, 她也很少有晚上睡不着的时候, 所以段知晴并不知道她这个怪毛病。
钟栖月虽是垂着眸,眼里情绪看不清明,但那张白皙的小脸上的笑容, 瞧着倒并不是真的开心。
段知晴心里顿感一痛。
绝对不是她多想,她能感觉到, 她的女儿就是今晚在见了纪家人之后, 又变得不开心了。
眼里那丝丝缕缕的忧愁,让她的心都跟着一块难受。
“月月。”
段知晴走到钟栖月对面,那苦涩的咖啡味让她鼻息不适,她柔声问:“你心里有什么话, 可千万别藏着,不管有什么都可以告诉妈妈。”
钟栖月抬头, 看到段知晴流露出担忧的眼神,心里忽然也觉得自己很不孝。
她心放平,露出了从前她最习以为常的笑容:“妈,您别担心,我只是忽然馋了,想喝咖啡而已,没别的事。”
段知晴没再追问下去,心里密密麻麻的疼,避开她刻意摆出来的笑容,轻声说:“喝完咖啡早点睡吧。”
“嗯呢,妈妈晚安。”
“晚安。”
坐在窗下喝完了咖啡,洗干净杯子,钟栖月洗漱后回房休息。
她在家里的卧室是她妈妈特地为她准备的,卧室内的摆设与色调几乎都是她的喜好,整间屋子充满了温情,让她时时刻刻能感受到自己被亲情的爱意包裹。
回到房间对钟栖月来说的确很幸福,有那么一瞬间,忽然也很想流泪。
她换上睡衣后坐在床上抱着双膝发呆,不知多久,半点困意都没有,思绪比白天还要清晰。
在无比寂静的独处空间里,纪依雪的话在她耳畔不断响起。
——为了你,为了满足你缺少的亲情,为了让你自由,他忍下了三年没有你的痛苦,隐忍了三年对你的思念,克制到几乎要发疯了,即使如此,他都没去伦敦把你带回来,为了让你幸福,他最终选择独自承受没有你的痛苦。
她又想起了酒吧重逢那晚。
最后他只问了一个问题,他问她回来后还走吗?
脑子一团乱时,钟栖月的视线忽然被书桌最底下的抽屉吸引。
她掀起被子落地,从抽屉里取出匣子,用钥匙把锁起来的匣子打开。
甫一打开,淡淡的熏香溢了出来,同时里面放着几张被保存很好的照片。
照片中的男人有一张精致的冷脸,高挺的鼻梁,深邃又勾人的桃花眼,其中一张照片面若冰霜看着镜头,余下皆是唇角含着温柔的浅笑。
她记得那张冷脸,起初是纪冽危不愿意拍,后来她撒娇下,才骗到了几张唇角含笑的照片。
这样看了片刻,指腹轻轻贴在照片的脸上,摩挲了两下,只有冰凉,没有任何实感。
那瞬间,心里忽然染上酸楚的涩意。
她不知道该如何排解这种难受,只能眼不见为净,把照片继续锁起来。
-
工作室前两天又接了一个大单,因工作忙不过来,钟栖月就拜托段砚川帮她找个助理。
新找来的助理才二十二岁,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小姑娘,也十分热爱陶艺。
模样讨喜,性子也活泼,大名汤颖,小名汤汤。
因为有新的伙伴加入帮忙,钟栖月的工作分担也稍微轻了些许。
中午,钟栖月在和汤颖交代工作计划时,忽然收到了徐紫芸的消息。
那边发来的消息让她去咖啡厅碰面,她只好临时请了两小时的假,“我得出去见一个朋友,汤汤,麻烦你先照看一下了。”
汤颖调皮地做了个保证做到的手势,“段老师,您忙去吧,放心,这有我呢。”
钟栖月脱下了围裙,洗过手,开车前往在市中心的商场。
商场的咖啡厅即使在中午人流量也很大,钟栖月赶到人已经没有空位了,直到角落里有个少年站起身朝她打招呼:“姐,这边。”
钟栖月小步跑过来,“初冬,真的是你啊?”
徐紫芸跟她发消息说,纪初冬在这家咖啡厅等她,她还有点不相信。
纪初冬让她坐下,笑容清爽:“姐,我前不久才知道你回国了。”
钟栖月问他:“你是怎么有紫芸的号码?”
“去年在咖啡厅碰见紫芸姐了,我也是去年才回国的,回国后……”他苦笑说:“我猜到,如果你跟紫芸姐还有联系的话,你回国她就会知道,所以我就我想尽办法从紫芸姐那套到你回国的消息了。”
见钟栖月没说话,他撒娇说:“姐,你别生紫芸姐的气啊。”
“放心,我没气她。”她问:“你那几年在墨尔本还好吗?”
纪初冬面上并没什么怨恨的神色,一脸认栽的样子:“还行,除了被限制了很多,在国外没受什么欺负。”
钟栖月和纪初冬也有大概五年没有见面了,当初出国去上大学的十八岁少年,现在也成熟了许多,个子高了,肩膀宽了,不过还是有股青涩的少年气。
纪初冬也主动跟钟栖月说了许多自己的事,又问她在国外过得怎样。
姐弟俩看似没有隔阂,但实际上,钟栖月能感觉出来他们之间也很难回到从前了。
“姐,这次我找你过来,除了我很想你,想见你之外,还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说。”
“嗯,你说。”
“你和我妈的事,妈妈都说了。”纪初冬愧疚不已,声音也开始放低,“妈妈她说她其实对你很愧疚,从你离开后,她就不断想起我们小时候的事,越来越觉得对不起你,她也说一直想找个机会当面跟你道歉。”
钟栖月问:“初冬,外婆她还好吗?”
她主动转移了话题,纪初冬欲言又止,才摇头说:“外婆去年就去世了……”
“什么?”
“不过你放心,外婆走的很安详,没有什么痛苦,医生说还是当时的时候伤太严重了怎么休养也回不到从前。”
“那外婆临终前见到你了?”
“嗯,我刚回来没多久,她就……”
钟栖月沉默,眼里露出几分伤感。
“姐,是因为外婆的事,妈妈才真正醒悟了,妈妈说她真的很想见你。”
钟栖月语气微冷:“我不想见她。”
纪初冬眼眶通红,“姐!”
当初在家里,初冬其实对她很好,况且初冬这孩子性格天生柔善,也不争不抢,所以钟蕊为了他才不得不这样争取。
钟栖月放轻声音问:“初冬,你是在纪家住,还是跟着你妈妈?”
“我搬出来了。”
“为什么?”钟栖月诧异,“你住在纪家,纪爷爷应该不会赶你走啊。”
纪初冬苦笑,“我哪里有那个脸,我妈总说要我去争取纪家的一切,我真觉得很烦,一点都不想要,她根本听不进我的话,一意孤行。”
“我现在自己找了份工作,公司待遇还不错,我就跟我妈从纪叔叔的公寓搬出来租房子了,我不想住在纪叔叔的家里,我妈舍不得走,但实在捱不过我的请求。”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条,“姐,这是我家的地址,如果哪天你想见我,可以来找我玩。”
钟栖月收下了,又笑说:“那我请你喝咖啡吧。”
“别了,我有钱。”纪初冬说:“姐,你别把我想的那么可怜,我爸还是很照顾我,他对我还不错。”
纪东原吗?钟栖月还以为他会因为钟蕊的原因,真的不认这个儿子了。
看来始终还是舍不得亲儿子。
-
下午在咖啡厅不知不觉跟纪初冬聊了很多,等天黑了才分开,钟栖月回到家里时,正是吃晚饭的时间。
“月月回来啦?”
钟栖月进门换鞋,洗手后来餐厅。
没想到就连这几天忙得每天半夜回来的段砚川也在,“砚川哥,你今天回的真早。”
“难得放松一下,妈说家里做了大餐,就喊我回来。”段砚川眼神瞥到另外一张桌子上摆着的几盒小蛋糕,忽然觉得很苦逼,小声吐槽:“早知道大餐是这个,我就不回了。”
段知晴做势要敲他脑袋。
段允奎皱眉制止,“晴晴,砚川都多大年纪了,你还打他?”
段知晴不开心地嘟囔:“爸!那我三十岁的时候,你也打我了啊!”
“我什么时候打过你?”段允奎刚硬的面容浮起疑惑,颇有几分诙谐。
段知晴生气:“您不能不记得了,就当没发生!”
“你这真是冤枉死我了,我真没打过你!”
“您有!您自己好好想一想!”
钟栖月走到餐厅来,就听到这对父女的争执,也在这一刻,被纪初冬提起钟蕊的那种烦闷心情,似乎一下就洗涤了。
她走过来乖巧地喊了人。
段知晴停止了和她老父亲的争执,拉着女儿入坐,“宝贝你回来的正是时候,晚上妈妈让张阿姨特地给你下厨,做了一桌子你爱吃的。”
张阿姨是家里的帮佣,厨艺十分了得,还做的一手好重口味的菜。
钟栖月这人性子虽寡淡得很,但口味极其重,就爱吃辣的,喝苦的。
望着满桌都是自己爱吃的菜,她忽然想起,从前因为她不喜欢吃清淡的饮食,提出想吃重口味的菜后,被钟蕊斥责。
钟蕊说那种辣菜吃的嘴巴红肿,浑身冒汗,毫无形象可言,平时根本不准她碰。
她从记事起几乎所有的喜好,钟蕊都掌控得很严厉,她不准她在外人面前有任何失了仪态的一面,只因为她跟了钟蕊的姓,被她抚养,成为了她的女儿。
段允奎和段砚川也正望着她笑。
钟栖月说:“妈,谢谢您。”
家里人都到齐了,一家人正式吃饭,段允奎浅尝了一口酒,忽地提起:“月月,我今天听你妈说,你昨天见到纪家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