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越往后,出现的间隙越长。
草坪里漆黑一团,大家严苛训练一天后放松的拉歌声飘在上空。
红色的跑道被昏黄的灯光围绕着,四百米的距离,却只有一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第二十次。
第二十次。
最后一次到达终点时,男生难得狼狈地双手撑住膝盖,脊背微弓。
隔得很远,程麦都能模模糊糊看到他呼吸起伏的轮廓。
即便是他这样常年泡在球场的人,二十圈也不会是什么轻轻松松的惩罚。
马上,他就被连长带出操场。
程麦咬着唇收回视线,心不在焉地张着嘴合唱,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学校换了新草地,她动来动去,只觉得如坐针毡。
幸好二十分钟后就结束了。
解散后,她跟着人流往回走,正想去宿舍找人,偏头就见她要找的人正在教务处办公室的走廊外。
准确点说,是有五六个男生都在,包括韩又元。
拿着墩布的,拿这个竹条大扫帚的,还有拿抹布的,什么都有???
显然这种诡异的氛围不止她一个人注意到,周围经过的人有意无意地都在往那瞟。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她直接跑到他俩身边,有点好奇。
见池砚黑着张脸拿着拖把大力扫着没有要说话的意思,韩又元好心代劳,解释道:“打架处罚之一,所有参与的都来一起打扫卫生。”
她嘴角抽了一下,“可这个平时不都有人打扫么?”
“嗯哼,”韩又元点点头,心情好像没受影响,“所以目的不是让我们扫干净,而是——”
他话没说完,就被池砚截去。
池砚冷笑一声,“估计政教处主任和你一样看多了那个弱智韩剧,觉得靠让打架的人一起打扫卫生可以修复同学关系,体会到感人的同窗情。”
最后那几个字被他咬得格外重,声音里的烦躁和讥讽都要溢出来。
说来说去,程麦的心又绕回到最开始的疑问:“所以你为什么和人打架?”还不认错?
不过一问到这,池砚的嘴巴又闭得死紧,只是捏着拖把柄的手指节因太过用力,还没好透的伤又崩开,冒出血丝。
她又问了一次,韩又元刚想回答,却马上被他打断。
韩又元看她不开心嘟起的脸,想岔开话题。可这次程麦也懒得给面子。
狼狈为奸的俩个人。
又排挤她。
等她跑了以后,池砚收回视线,接着无意义地挥扫着拖把。
倒是韩又元,无奈地叹了口气,哀惨惨地看着他:“小麦又生我俩气了。”
“她哪天不生气,”他不当回事,只是沉默几秒后又淡淡交代了句:“别和她说。”
看起来大大咧咧一人,知道自己被男的背后意淫不定多难受。
韩又元挥挥手,“嗨,用你说。”
*
等到快熄灯的点,政教处终于放人。
这一天上午训练,下午打架,晚上又罚跑又搞卫生的,池砚是真觉得累了。没管伤口不能碰水的事,他简单冲了个澡就躺到床上闭眼睡觉。
下午刚打过架,宿舍里氛围不尴不尬,难得安静。
结果他朦朦胧胧的,刚要睡着,就被韩又元拿手碰了下肩膀,“阿砚,你睡了吗?”
“嗯。”
“鬼在回你的话。”
听他咬牙切齿那个嗯字,韩又元也心虚,笑了下,“小麦刚找人传话,说要找你,现在在宿舍楼侧边的长廊那等你呢。”
什么毛病?
池砚困的不行,翻了个身,不耐回:“你去告诉她,回自己寝室去。”
片刻后,韩又元微喘着告诉他:
“呃,不行,她说你要是敢不下去,就等着瞧。”
虽然她的“等着瞧”从过往记录来看雷声大雨点小,但池砚也实在是懒得给自己找麻烦。
他低咒一声,翻身下床。
五分钟后
明明是她自己来找他,到了又寒着脸嘴唇紧抿,一声不吭在那表演默剧,
坏了一天都心情,突然好了。
认识这么多年,他最懂怎么一句话激得她秒破功。
池砚双手抱臂靠在柱子上,问:“你把我从床上叫下来,就是为了来这跟我比赛谁能憋住不说话的?”
程麦一想起之前主动关心还不被人领情的事就来气。
但被他这么一说,她记起了来这趟的主要目的,蹭地一下坐在长廊的椅子上,那气势,凶得像是要提刀砍人。
池砚轻笑一声,也跟着坐下。
夜晚一阵微风吹来,将他额前的碎发柔柔吹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夜色下轮廓被模糊,倒是无端多了些难得的温驯。
她拆开棉签和药水的间隙,男生宽大修长的手已经自动自发地伸到她眼前,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完美得可以去做手模的手,可现在骨节处却有着明显的破损。
程麦目前不想和这人说话,只是扯过他的手,不甚温柔地将沾满药水的棉签狠狠按下去。
“下手轻点啊你。”池砚夸张地发出一声吸气声,见她依旧面色严肃,调笑着缓和气氛:“怎么,太久没帮我上药,业务生疏了啊你。”
“……”
是啊,太久了。
上一次好像都快两年前了,池砚第一次为她打架。
其实小时候刚认识他的时候,程麦并不喜欢他。
试问,又有谁会喜欢一个邻居家什么都比你强的别人家小孩呢?
几次被她妈妈拿来做正面例子教育她后,程麦更是私下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撒娇、耍赖、靠自己人畜无害的外表让他背黑锅、耽误他出去玩……这么几轮下来,池砚也视她如空气。
真正从讨厌对方到能勉强友好相处三句话的契机是在上一年级前的暑假。
林桐要出国公干一个月,池晟在外地分公司,家里没大人照顾,只能拜托闺蜜带孩子回乡下短居的时候也把池砚带回他外祖父家。
小村子不比大城市,一个人能玩的东西不多,俩人没过几天就被迫破冰。
那个时候农村的深夜总是很凉快,一阵风吹来,两人挤在楼顶的竹铺上歇凉,看着头顶数星星。
程麦鬼故事讲到一半,嫌躺着不得劲,蹭地翻身坐起,手舞足蹈,挤眉弄眼。
用后来池砚的话来讲,从小就是个戏多得不行的人。不去报表演学校真是屈才。
她讲话太多,口干舌燥,一口气讲到一半实在撑不住,连忙舀了一大口西瓜塞进嘴里。
即便这样,还不放弃,嚼西瓜的间隙还在呜呜啊啊的。
话没听清俩句,池砚被西瓜汁水喷了一手臂,黏糊糊的,让人想发疯。
“程麦!”当时六岁的池砚还没太学会后来那张臭脸,眉毛眼睛皱成一团,崩溃地往旁边躲,指挥她:“先把东西吞下去再说话。”
“我,”程麦咽得急,哽了一下,打了个嗝才把后面的话说完:“我是怕你急着听后面的故事。”
“说了我不想听。”
“你老爱说反话。”
说完,不顾他的抗拒,程麦扒开他捂住耳朵的手,接着开始声情并茂的给他分享自己在都市频道看过的赶尸人的故事。
作为电视机的重度中毒患者,程麦比一般的同龄人涉猎要广得多,别人还在痴迷于大耳朵图图的年纪,她已经对家庭伦理剧、古装剧、还有都市频道的异闻传说如数家珍。
这会儿歇凉无趣,她非要和池砚分享自己最近看的恐怖故事。
等到半夜,她才知道池砚说的不想听是真的。
睡前突然而至的暴雨并没有减弱的趋势,黑雨如瀑,砸在玻璃窗上,噼里啪啦。
房间里的漆黑被闪电劈开,紧接着就是一个炸雷,将她吵醒。
“池砚??你坐在那里做什么?”程麦刚醒,看着床头坐着的池砚,有些发懵。
不知谁又惹他了。
池砚满脸通红,别开头不肯看她,圆乎乎的后脑勺上写满了怨气。
见他不理自己,程麦也习惯了。
反正他总是莫名其妙生气。
她打了个哈欠翻身要睡,这下他终于动了,只是说出的话像从牙齿间挤出来的似的,声音很小:“我想上厕所。”
这叫什么事?
她无所谓地挥挥手,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玩的晚了睡在这,知道地方。
“去啊。”
“……”这话像是很难启齿,她看他嘴巴张了又张,最后自暴自弃地闭上眼:“陪我去。”
“你和我一起。”
几秒过后,她恍然大悟,又有点不可置信:“池砚,我那是骗你的,主持人说了,赶尸人下雨天晚上不出洞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