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译野上下打量他几眼。今日这场雨来得没有任何征兆,冻得一众短袖短裤的人瑟瑟发抖。祁司北更是只穿了一件无袖就来上课了。
“你冷不冷,你一外套之前落我车上了,现在要穿么。”他寻思要是要,就打开手机问林雨娇现在就要回来了,“你别吹感冒了。”
祁司北无所谓后仰,雨滴落在他的脖颈。
脑海里闪过林雨娇站在大风里攥着那件外套衣角,像是在极力遮挡什么,深深低下头,长发飞扬的样子。
“不用了。”他被风吹得缩了缩肩膀,黑色帽檐下的脸上仍笑得张狂,“冷不死。”
有人爱穿,就穿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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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还有一下午的课。昏昏沉沉的雨天,缺氧到让人仿佛呼吸在一片闷湿的水底。
阴天灰色的黄昏,宿舍外的大雨淅淅沥沥,阳台上晒着的几件衣服随风晃动。
一下午雨还是停不了。两个人又只有一把伞,上完了课李竹提议要不要一起回寝室等一等。
晚上,柯牧彤照例出去玩了,另一个舍友在图书馆。寝室里就剩她们两个人。
林雨娇换下了裙子,穿着一条问李竹借来的蓝色直筒牛仔裤。她腿又瘦又笔挺,这是一条近乎于铅笔裤的设计,反而让她整个人站在这雨天里看起来越发清冷破碎。
李竹这会儿才发现她腰那松出来一大圈,又给她找了一根皮带。
“多吃点啊我们林林,这么瘦。”她皱着眉给她系上,“平时见你老胃疼。”
胃疼大概是高中时候落下的毛病。十六七岁的孩子不太愿意一个人坐在食堂吃饭,都想找饭搭子,林雨娇那时候也有这样别扭的心理,宁愿一个人去小卖部买面包,偷偷站在操场边吃完,也不想一个人坐在吵吵闹闹的食堂里。
高中时的林雨娇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除了同桌的宋嘉善平时会跟她说几句话。
“我先走一下,社团说有个会要开。”李竹打开手机看了一眼群消息,拿着雨伞往外走,“你等雨停了,从校门口打个车回去吧。”
等到李竹走以后,林雨娇一个人坐在李竹的座位上休息,才有时间看手机。微信零零散散几条消息,还有一条陌生好友提醒。
林雨娇点开好友申请栏,是一个黑白的头像,网名一串莫名其妙的符号。她握着水杯的手一抖,滚烫的热水泼出来滴溅在手指上。
没有理,滑动,选择了红色的删除键。
这几年,李奉总是在换不同的微信号来加她。
从舟川到杭南,几千公里的地方,他仍然要用自己的方式一遍遍恶劣提醒她,他还没有离开她的生活。
高中的时候林雨娇做过无数个噩梦,一个接一个,导致有很长一段时间她睁着眼睛流眼泪都不敢闭上眼,怕睡着。她躺在林中敏用葛雯的死亡赔偿金和拆迁款买来的房子里,那个窄小到只能放下一张床,如果有作业带回来写就得趴在窗台上写的房间里,听关不拢的窗外大雨倾盆,雨水被风吹到她的脸上,房门咯吱咯吱作响。
分不清是狂风,还是有人想要推开那扇门。
林雨娇退出好友申请栏,点开聊天框,发现还有别的消息。
是程译野给她发消息还衣服的事情。
她一下子站起来。赶紧捞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离八点还差十分钟。
雨变小了一点。
顾不上像隔壁宿舍的同学借伞,她拿起衣服跑下楼梯,抬手遮挡在额前,趁雨下得更大之前跑到了教学区教室。
楼道台阶的地面全是细密的水珠,顶上开了一小扇窗,投下冷冰冰的灰色光线。窗外树影摇动,一个四处起雾的下雨天。
正是上课时间,教学楼长廊上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只有她。
林雨娇一边抹去发丝上的雨水,一边往里走,找到306教室。
教室里没有一个人,一片黑暗。她怕黑,打开了白炽灯的开关。
挎着那件衣服走进去,疑惑四望了一圈,也没坐下。站在靠门边的墙前面,打开了和程译野的微信聊天框。
会不会是因为太忙所以迟到了,所以这个时间发消息,会不会影响到他。她知道他们这些人都有很多事情,发消息的手又犹豫了。低着头,盯着键盘出神。
再等等吧。
隔壁活动大厅里不知道在干什么,像彩排一样时不时传来钢琴声,有人在用话筒一遍遍在试音清唱。
下着雨的深夜,室内外空气冷热不均,教室里的窗户一层层弥漫上了雾水。窗外人根本看不到教室里在发生什么。
林雨娇毫无察觉起雾。盯着手机,还在犹豫不决要不要给程译野发消息问问他有没有来。
忽然觉得视线很暗,暗到仿佛有人站在她面前遮挡住了教室里的灯光。她木木地慢半拍,才察觉到,前面似乎笼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还站了挺久。
她的视线一顿,从手机上抬头,猛然看见个人,惊慌失措后退。
肩膀刚好蹭到墙上的电灯开关。
“啪嗒”一声,白炽灯一下子全灭了。整间教室陷入一片黑暗里。
黑暗里,她仰着头,看着那张戾气的五官慢慢清晰起来。
手中的那件外套无声无息划落在地上。
脑子突然清醒了,给她发消息的不是程译野。
“祁司北。”雨夜的空气沉闷,她加重了呼吸,“你耍我。”
走廊的灯光穿过起雾的教室窗,落到林雨娇的眼睛里,一片湿润的亮光,闪烁着温柔坚定。
连生气起来想骂人都不知道怎么凶。
祁司北看她愠怒的样子,压根没想压住嘴角的轻笑,弯腰把自己那件外套捡起来。
“嗯。”他套上外套,双手往兜里一插,随性坐到了第一排的桌子上,“耍你。”
懒倦的声线,外套的黑色连衣帽遮住大半张脸,挺无赖的。
她真没招。
平复了一下呼吸,林雨娇没搭理他,决定扭头往门外走。
教室另一头窗户没关好,狂风暴雨汹涌着溢进来。吹得那扇本就没关好的教室门“哐当”一声,死死关上了。
窗外的路灯透过树影,斑驳落在桌椅上。
她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把手放在冰凉的门把手上想开门。
廊外响起几个人的脚步声,是从隔壁活动大厅出来的。
“北,你在里面吗。”门外站了几个人敲了敲门,“陈老师在找你。”
有个男生把手放在把手上,想要开进来:“北哥,真挺急的一事,你到底在不在。”
林雨娇下意识抵住了门,力量的悬殊,让她整个身子靠在了门上。
漆黑的雨夜,没开灯的教室,就他们两人在里面。
她不想让人误会,也不想自找没必要的麻烦。
“有人没。”外头的人急眼了,“北哥?”
寂静黑暗的教室回荡着敲门声,半坐在教室第一排的人睁开眼,默不作声打量她红着脸抵门的样子。
她身上的衣服颜色永远穿的很素。比如现在,一身普通的衬衫牛仔裤。
乖得不像样。
林雨娇一边堵门,一边看着他,抬手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意思是,你别出声。
祁司北别过脸笑,侧脸在光线下半明半暗。懒洋洋站起来。
径直几步走过来,漫不经心一只手搭在门把手上。
没怎么用力,那扇本差点被外头人推开的门彻底纹丝不动了下来。
“吵什么。”祁司北弓身站在门后,呼吸沉哑,“办事呢。”
“北哥你......”门外人听到了他的声音,正想说什么,品着他本人的这句话突然反应过来,红着脸支支吾吾。
黑灯瞎火,空教室,办事。
“他胆真大,怎么敢在学校里......”
“你也不看看这谁,做出什么事都不稀奇。”
“够混蛋的吧,变着法儿找刺激呗。”
“别在北哥背后聊他了,回去还要接着排练。”
几个人一改之前不依不饶要开门的态度,识趣悄悄走掉了,走廊上的声音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满意了?”
确定外面人都走了以后,祁司北打开门,倚在门边上掀起眼皮,看着她飞快逃出去。
林雨娇走到了楼道口,发现自己手里多了一把伞。好像是刚才跑出去的时候,站在门边的人塞给她的。
也才明白他是看穿了自己不想被别人误会造谣的心思,才用顽劣的借口轰走了那些来找他的人。
她站在漆黑的雨夜里踌躇半天,又低头跑了回来。
教学楼不允许抽烟。祁司北还没回去,似乎是这几天实在太过疲惫,整个人坐在了门边上。肆无忌惮咬着一支没点燃的烟。
他揉了揉眼睛,看着重新走回来的人。不知是不是他太累的缘故,让林雨娇从那目光里也看出几分耐心的错觉。
“还有事?”
冷白的灯火落在他左耳的耳钉上。
“要不要,我帮你解释一下。”林雨娇有些手足无措指了指手机,“对你的名声不好......”
她知道,只要再过一小时,关于他刚才编谎所说的一切都有可能在学校传遍。她都能想象到那些本就在背后看不爽他的人,会怎么样想他。
祁司北看着她一身雨水显然是出教学楼又回来的样子,愣了一下。
没想到她跑回来就是为了说这事。
“我没你那么在乎名声。”他拿下嘴里的烟,整个人颓废坐在夜色里,别过头去笑得顽劣。
她过意不去,很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谢我什么。”祁司北这会儿看起来倒挺闲的,修长的手指转着烟,抬头看着规规矩矩站在长廊白炽灯下的人,“谢我的衣服,还是谢我的伞,还是谢我这个人刚才替你解了围。”
每句话,都故意加重了“我的”两个字。明晃晃的故意使坏劲儿。
林雨娇没回答,转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