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livehouse到郊外的舟川夜市,开车大概一个多小时。
开的周沉的车。程译野坐副驾,祁司北移开后座门进去以后,头也没抬就开始睡觉。
漆黑的雨夜,路灯下暴雨疯狂敲打车窗玻璃。长江大桥下江水黑色,几片白色的花瓣被风雨吹打飞落在车窗上。
雨痕不停划落。
布加迪疾驰过桥上积水,车里放着一首英文歌。
后座另一边的女人大卷的长发冷艳垂落,盖住胸口的红色纹身。黄暗路灯和漆黑夜色在车窗外不停交替,落在她漂亮的五官上。
倪雾的美是没什么可以争议的美。不需要看太久,只需要一眼,就知道她不好招惹。
“北子。”倪雾抬起眼看倚着车窗的人,窗外是汹涌危险的雨夜。
“你记得我吗,你上杭南高中那会儿,我在你隔壁学校,一块玩过。”
程译野睡着了,呼吸安静均匀。他跟这两朋友都是大一时候认识的,对他们过去一无所知。
周沉有边界感,别人的私事,他不会太关注。
寂静里,只剩后座海啸一般一浪比一浪高。
雾说得玩,肯定不是好学生那种互相交朋友。
黑暗雨夜里,刺入倪雾眼底的那个眼神冷暗。
“不记得了。”祁司北还保持后仰着头,整个人倚在车窗前的姿势,“你谁啊。”
倪雾鲜红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手掌里。
她确实不敢认他。当年那张脸,少年气太盛,永远不知道低头是什么姿态。可以拿全省第一竞赛的金牌,可以在八校联合的三千米长跑运动会上做第一名。
他的未来一切都是光明的。
而此刻颓废坐在后座一角的人,身上遮掩不住的烟草味,银发被晚风吹乱。
“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倪雾只是静静盯着他,殷红的嘴唇动着。
“祁司北是不会变成这样的。”
“我以为你,还是永远会赢。”
车子在雨地里汹涌一个急刹。轮胎划出雪白的雨花。
车窗边的人直起身,什么情绪也没有。
“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管?”
倪雾被他呛得说不出话。
暴雨呼啸的长江大桥只有白与黑两种颜色,就像眼前这个人,黑色帽檐下是冷白的侧脸。
程译野被吵醒,睡眼惺忪转过脸:“你们唧唧呱呱什么呢,吵死了。”
倪雾烦躁转过脸不再碰这个硬钉子,殷红的唇讥讽勾了勾。
总有人能救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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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川夜市因为雨天并没有多少人。
雨水噼里啪啦打在蓝色的破烂防雨棚子上,老板把桌子支在了店外,四个人坐在防雨棚下,点了几个菜拿了几瓶酒。
路过的陌生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绿色酒瓶冒着一层泡沫,坐在外头的人穿着一件灰色宽T恤,领口半敞,一只胳膊肘撑着桌子,整个人重心半伏在桌上,指间夹着一支不知道谁递给他的烟。
程译野别过脸一直在打电话。
“他忙什么呢。”倪雾半站起来,扯了几张纸巾,瞪了一眼一直打电话的程译野,“嘴皮子没停过。”
“舟川百年校庆要用他的MV做宣传,忙得很。”周沉细嚼慢咽一块鱼肉,“下午刚找人拍了,找了个法学系的学生。”
“怎么不找我。”倪雾开玩笑。嫌热,扎起长发一张脸笑得跟狐狸一样。
“雾,你哪里适合演女高中生了。”周沉特别较真,轻搁下筷子,昏暗里调亮的手机屏幕递过去。
“林林?”她看了眼手机相册,挑了挑眉,“林雨娇是我朋友。”
“性子温温柔柔一小姑娘,讲话懂分寸。我挺钟意的。”
“钟意?”倪雾模仿他说粤语的语调,“钟意到什么程度。”
防雨棚上倾泻而下雨水,落在坑坑洼洼水泥地里,溅起白水花。
随意扔在桌子上的手机,闪过几条新闻推送。无非就是那些,明星的娱乐新闻,什么地方又发生了车祸。
冬庆跨国贸易集团董事长为贫困山区小学捐款。
祁司北一直不动半趴在桌上。像是对他们说的话什么都不感兴趣。
他们见怪不怪。
说不清楚对面的人是什么时候突然抬起头的。
冷冽漆黑的目光,盯着对面聊得热火朝天的两个人。
“北。”程译野打完电话,瞥了他一眼。示意他低头,“你的烟。”
一寸寸掉落的灼烫烟灰,落在他修长指侧。
“哦。”
程译野提醒,他才发现。垂下手。
挺烫的。
祁司北又跟他们扯了一会儿话,过了几分钟,才感受到疼痛细细麻麻,刺激着那块被烫伤的地方。
疼得他咧了咧嘴。
后知后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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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南也逢落雨天。
因为是暑假,大学生都回来了,平日里安静的旧小区也热闹了一点。
刘桂玲精神气爽朗,除了依然认不出回来的林雨娇之外,身体一切都健康。
“桂玲啊,这是我孙女,来你家住两个月好不好。”隔壁邻居听到林雨娇开门的声音,热心出来跟刘桂玲解释。
“原来是你孙女。我说谁家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要进来呢。”刘桂玲笑了。
林雨娇把行李推进门。老屋里有着一股潮湿又心安的气息。刘桂玲站在客厅里,像个小孩子一样偷偷打量她。
晚上洗完澡,她一个人走到附近一家老超市给刘桂玲买点东西吃。老人家爱吃软的甜品,饼干面包什么的,推了一辆推车,在每个货架前细细看。
七月初,高中还没放暑假。晚自习下课时间,超市落地窗外不停有学生骑电瓶车经过,车灯闪烁。
那时候总觉得人生真小。只有通往学校的林荫路,考试,作业,明天又要做值日,想什么理由逃掉跑操能骗过班主任。
几个超市员工在布置货架子。
林雨娇在发呆,反应过来推车想躲避那些员工,不小心手一滑,撞上了货架。
顶上铁质的糖盒子哗啦啦掉了一地。
“对不起。”她弯下腰捡东西。
林雨娇手还没摸到糖盒,余光看见过道尽头的那个校服背影。手僵在半空。
反应过来,只是一个普通的下晚自习过来买水的男孩子而已。
头顶那盏白炽灯,仿佛变成了多年前仲夏的太阳,映照在落地窗上昏黄整个过道。
上一次来到这家超市,还是杭南高中高考前几个周,一个普通的周六下午。
早上有体育课,跑了八百米测试。天气很热,教室里的风扇呼呼吹着,几乎所有同学都脱了校服外套。
林雨娇也脱了外套。抱在手里。放学回家的路上一阵天旋地转的头晕,她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低血糖了。
这家商店。放糖的货架没什么人,在最里面。只穿着短袖校服的人站在货架前,仰头,纤瘦的胳膊高高抬着,只能碰到最上层货架的价格表。
碎发因为汗水黏在脖子上,林雨娇胡乱拨开,脸因为中暑特别红。
正是周六下午放学时间,超市里也有不少学生。隔着一个货架站着两个女孩,在分享手机上喜欢听的歌,音乐声断断续续传过来。林雨娇听出来是《晴天》。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每次午休睡醒,广播站放的歌都是这首周杰伦的晴天。
高考那天结束,也放了这首歌。
“知道为什么谭佳妍老是在广播站放周杰伦的歌吗。”宋嘉善发困从课桌上抬起脸,皮肤被教室里的暑气热得发烫。
林雨娇懵懵摇头。
“因为我听好多人说,祁司北很喜欢JAY。”
日落在超市货架过道上亮得很长。
有人逆光静静站在过道尽头,套着一件校服短袖。盛夏的黄昏海浪一样落在他宽阔的肩膀上。
盛夏的黄昏过于耀眼,人的五官在光线里模糊不清。
可有的人,是连看影子都能认出来的。
林雨娇余光看见了经过的人,慌乱中结束了别扭的踮脚姿势,收回够不着最上面那层货架的手。低下头背着书包走了。
她像只笨手笨脚的野猫一样在超市里到处乱闯乱撞。
“小姑娘,你买什么啊。”几个超市工作人员围在一起,看着她哧哧发笑。
回过神看四周,林雨娇抬头,目光不知道往哪放,发现周围都是成人用品。又逃了出去。
不得已回到放糖的货架前,幸好已经空无一人。
松口气,林雨娇重新站在货架底下,继续费力狼狈踮着脚想去够那些糖。
目光往下一低,她感受到自己明显呼吸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