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朝暮把于朵送到大门口，然后目送她坐上刘哥的车离开。
于朵直接回了幸福里十六号院，正好赶上吃晚饭。
于承下午回来就说了于朵要回来，邱新梅就多做了两个肉菜。
娜娜端着碗道：“小姑，你经常回来吃饭就好了。”比外公在这里吃的伙食还好。
于朵道：“那你爸妈的工资负担不起。”
于承道：“既然说到这个了，咱家也没有什么食不言的规矩。朵朵，我问你啊，为什么工人的地位这一年感觉降了很多呢？”
于朵这才知道大哥的心结在哪里。而且有这个心结的应该不只他自己，嫂子和她爸都看了过来。
她喝了一口汤才道：“因为大势变了。从一五计划到如今，国家迫切需要的就是要从一个落后的农业国，转变成一个工业产类齐备的工业国。所以之前二三十年，一直都是农业支持工业。农民收了粮食，第一件事就是交公粮，要确保工人都能吃饱饭。城里的工人及其家属，都有供应粮吃，能直接吃饱。而农民本身还需要掺粗粮才能撑下去。甚至知青下乡，也是因为城里养不起，把负担交给了农村。过去是农民顾全大局做出了牺牲，这才有了广大工人的好日子过。但我们不可能一直让农民牺牲，说起来工业还没有反哺农业呢。”
听了她的话，邱老爹、邱新梅还有于承都陷入了思考。
于朵把鸡汤里的两只翅膀夹给了于鹏和娜娜。自己夹了一块脖子上的活肉来啃。
邱老爹应该是最先想通的，他早年当过农民。是，工人还要失落，让人家广大的农民兄弟怎么想？想多挣点、想改善生活那就自己想法子。
邱新梅有些迟疑的问道：“那现在的大势在、在二道贩子么？”
她有点倒反天罡的荒谬感。去年这会儿还在抓投机倒把分子游街呢。
于朵道：“十一届三中全会说要把国家的重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啊，无商不活！”
如果说之前她还有些忐忑，但现在她觉得前途已经很光明了。她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一步一步做大了。
于承道：“可是，一切向钱看的话，人的道德底线怕是都要降低。”
以前大家勒紧裤腰带一起穷，当然工人是占了农民兄弟的好处的。但一切向钱看的话，大家会不择手段去捞钱吧。
于朵道：“应该是会有人成为金钱的奴隶。但是，不能因噎废食。如今最要紧的，我认为是脱贫。我反正是穷够了，谁都别想让我再过以前那种穷日子。还有啊，今天饭桌上的话，只是咱们自家人说说。”
邱老爹道：“我觉得你说得挺对的。你是怎么看出这些的？”
“我挺喜欢政治经济学这门课。就主要讲马克思《资本论》里的一些观念，这些经济现象他都研究过的。”
就是因为这份喜欢，而且华国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了，她才决定大学要学经济学。
于承道：“那作为工人，怎么样才能让自己多挣些呢？”
于朵道：“我觉得我大哥你一边读职工大学，一边挣外快就很好啊。如果你觉得专攻技术有上升天花板的话。咱们只有顺应时代潮流才行。对了，你去考驾照没？”
她是年纪不够没办法，不然肯定去考了。考过了，她可以等电器行那边缓过来了，买一辆二手轿车来开。自己有车，还是要方便得多的。
于承有些不好意思。他去问过了，费用不低。哪怕他不用上课，光是考试也挺贵的。
于朵看出他的意思，“考过了拿驾照来旅行社报销。”
于承点头，“好！”
于朵补充道，“三年内都得替我干活，不然就把钱退我。”
邱老爹笑了一下，“嗯，先说断，后不乱。”
于承道：“别处人家也未必要我。”
于朵吃好了，放下碗筷，“邱伯父，大哥、大嫂，我吃好了。有事去关大爷那边一趟。”
邱老爹看闺女还有些走神，知道于朵刚才的话对她冲击有点大
，笑着点头，“好，你去吧。”
于承也点了点头。
于朵便朝旁边的院子走去。
于鹏其实也听得有些发愣，“那我以后还接班当工人么？
他从小听父母说的是工人最光荣！当了国企工人，一辈子的铁饭碗，生老病死都有人管。
邱新梅这才醒过神来，“当然要当！你小姑大学毕业也要去上班的。没准她大学毕业直接就进财政部了。”这才是一等一的好工作呢！
于承点头，“没错，你小姑跟其他那些二道贩子是两回事。而且她做得最大的生意就是涉外旅行社。她都要去樱花国开辟第二战场了。”
第327章
第二战场？
邱新梅道：“她不是办护照、签证过去玩的么？”这已经够让人羡慕了，想出国就出国啊。她当初开的玩笑提前兑现了。
“是去玩，顺便也踩踩点。准备把国内的有钱人办出国去玩，还要在那边开办事处。反正就两头赚。”
邱新梅道：“护照、签证好办啊？”
“不好办，听说还要查银行账户呢。得你是有钱人才可以过去，人家也怕过去滞留打黑工。但如今北京、上海、广州这些地方的有钱人也越来越多了，有出国游玩的需求。可大家出了国语言不通啊。秦副厂长他们都是国家安排了专职翻译陪着。但朵朵公司有好些个人懂樱语，这就又有用武之地了。听说还在继续招聘。常宁不但懂英语，还懂樱语。人家爸是搞外交的，家学渊源。不然于朵和小顾怎么敢就这么跑过去？还说以后还要去漂亮国也开个办事处。”
邱新梅感慨道：“哎呀，她这日子可真好过啊。”说完看着于鹏，“好好学英语。学好了以后争取去你姑漂亮国的办事处上班。”
于鹏道：“不接班了？”
“不着急接班。爸爸妈妈干到不得不退休，把位置给你们守好。这就是退路！”
还早呢，还有二十多年。那之前完全可以去国外挣外汇，外汇值钱啊。
之前还犹豫过两年要不要送娜娜去学外语，太贵了！
送！不学好外语，怎么挣外汇？舍不得钱培养不出能挣钱的孩子。
于朵去了关大爷的院子。他已经吃过了，坐在屋檐下休息。看到于朵就问道：“吃了么？”
于朵点头，挨着他坐下，“刚从我哥那边过来。”
然后和他说哥嫂想不通工人地位，哦不，其实于朵觉得工人地位没降低。
她和二姐这样的二道贩子才是真的没地位呢。去办出入境证明，都不被承认身份。平时也被大杂院的人和社会上的人看不起。
哦，她还好点，都知道她大学毕业能有份好工作。二姐虽然能挣，但属于没有别的出路，更是被人轻视。反正就说趁年轻挣点钱，但又不能保证一直这么挣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亏本了。
二姐也说其实压力挺大。别看她现在加自己的摊子在给八个摊子供货，去工厂拿货也有了底气压人家的价。
但只要一次货不畅销，她垫着的那一次货款就有收不回来的风险，搞不好资金链都得断裂。
不过上个月还行，净赚了八千多。毕竟如今内地的衣服还以黑白灰蓝为主，款式也老土、陈旧。广州服装厂的衣服怎么都要时髦许多。说起广货还是让人心向往之。就算个别款式不受欢迎，肯降点价也好卖。
哥嫂可能想不到她们姐妹能赚这么多。他们可能猜三四千、万把块。但就是这样，也很让他们心惊了。一个月当他们几年甚至十几年。
可为什么要和她们姐妹比收入呢？她们冒风险的时候他们夫妻怎么看不到？她上个月左支右绌，才能不借钱把电器行的生意稳住了。
她卖电器倒是不像二姐还要费心去挑款式。就照准名牌产品进货就是，有质量保证。
但资金不足也是很掣肘。
至于哥嫂，他们该去和同为工人的人比收入。
工人这个群体如今平均月收入60左右。哥嫂走平均线上一点。
那人家农民才35左右呢。
而且大哥还有百八十块的外快可以进。他们家庭月入都超200了，在北京绝不是低收入群体。
还有一句话于朵今晚忍着没说，‘与其临渊羡鱼，莫如退而结网’。
既然眼馋二道贩子的高收入，那辞职下海来干啊。
那他们肯定又舍不得铁饭碗。也没有工人就应该一直是收入最高的道理啊！凭什么就高农民和其他行业一等啊？
要说解放军的待遇拿最高等级，这于朵一点意见都没有。应该的！关键时刻人家是要豁出命去的。
关大爷道：“人脑子里根深蒂固的观念，是很难改变的。你说小邱父亲能很快理解，那正常。他经历过解放前工人地位不高的历史阶段。你哥嫂都是1951年出生的，在他们的记忆里就是工人一直高人一等。所以，如今失衡感才那么强。尤其你们姐妹俩前后脚的都发财了。他们从家里过得最好的，沦为垫底。他们能忍住了，没有阴阳怪气，都是因为如今和你们的差距越拉越大，大得有些离谱。得罪你们有弊无利！”
于家二老去得早，如今看来对于大朵姐妹未必全是坏事。
被父母压着和哥嫂均贫富才最麻烦。
梅姨刚在厨房洗碗，这会儿洗完了出来，笑盈盈道：“于朵来了啊。刚听说你吃过了，那我给你切点水果出来。”
“梅姨，不用忙。或者你不用切，拿出来摆上就成。我想吃了自己剥。”
分切的好看，但吃不了就浪费了。当然，大杂院里这么多小孩子，不会真的浪费。但小朋友总是吃了这回望着下回，如今的物质条件吃水果还是有些贵。
关大爷两口子在大杂院绝对算经济条件好的，但膝下无人，真挺容易被人惦记。要防微杜渐！
别说，如果没有于朵的存在，关大爷无儿无女，当时大杂院被发还回来，就不知道多少人惦记着想给他当义子、义女了。
也幸亏于朵自己能挣，而且看起来比关大爷还有钱。不然有那种认个爹就想吃绝户想法的人，早就对她阴阳怪气开嘲讽，羡慕嫉妒恨她白捡了天大好处了。
等到梅姨进门，又会嘲讽她美梦成空。
就是如今，嘲讽梅姨为了钱嫁给老男人的也不少。人家直接就说，‘我要是你啊，还去什么图书馆扫地啊？我就在家把老男人伺候好，帮着他一起花钱就好了。’
于朵听说梅姨直接回道：“我原本寡妇失业的，娘家都容不下我。老关给我一个家，自己的家、自己的房子。我能嫁给他是我的福气！我现在有男人疼、有班上，还有房租可以收。我知道你是眼馋。这样，回头有像我家老关条件这么好的，我给你牵个线。人家要是看上你了，你就不用眼馋我的好日子了。”
于朵是真有点奇怪，那些人老是管别人日子怎么过做什么？
自己想过好日子，自己努力就是。哪怕像杨音阿姨那样努力也行啊。当什么长舌妇、管闲事？
好在梅姨吃过苦，是个拎得清的。
梅姨这会儿答应着进去拿果盘，装上整个的水果出来。
说话间有个小老头给梅姨送药来梅姨出去接了。
她挣的20块钱是零花钱，所有开销关大爷负责。吃药、问诊这些都记账，月底他去找万医生统一结算。
刚这个老头就是给万医生打杂的。万医生开了药方，他去私人的药房抓药，然后送上门。至于哪有私人药房，可以拿自己开的方子去抓药，他们都是老医生，心头比旁人要清楚。
他是万医生的老同事，同样还没平反，没退休工资可以领的一个人。
而且他已经到退休年龄退了，一分钱都没得。老婆、孩子当年就和他划清界线，如今也不管他。日子过得相当清苦。如今万医生私下给杨音和梅影做备孕的顾问，能挣外快，就拉他一把。
于朵
问道：“他也是同情那位？”
关大爷道：“你说老郝啊，他倒是没有。他不敢！他人如其名就是个老好人。他是不小心把墙上贴的主席像戳破了，而且倒霉的被抓了个现行。不过，听说马上就可以平反了。比老万的事要容易些！回头平反了，就能按工龄领到退休工资。老万也是看到他的经历，才那么害怕退休的。老郝以前是在厂医院扫厕所，这活儿他退了，有人干。到了岁数他就不得不退。老万之前还想着，也许没人肯去守太平间，他申请一下返聘。好歹守太平间还有18块钱一个月呢。”
于朵道：“现在不用了啊。”
关大爷道：“还得你梅姨和杨音那里有动静了才成。虽然现在绝大多数人都很好生，但也还是有艰难的。反正他先借这个打开局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