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情不痒不痛的,仿佛身体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看得孟淼淼揪心。昨晚上打电话才知道,明明都回国了,却还是住酒店里,原本想问她怎么不回家,话都到嘴边了孟淼淼才反应过来。
回哪个家?
她除了酒店还能回哪去?
从高中到大学,她们两个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久。
孟淼淼只知道她每天都很忙,饶是她神经大条,骤然见面,差点哭出来。
程鸢注意到她的目光,“老看我干嘛?”
“这两年在英国过得怎么样?”
“就很普通啊,每天按时起床上班,挤上人满为患的地铁,晚上熬夜加班,便利店买点面包对付一下,周末就窝在家里睡觉,醒来买杯咖啡接着工作。”
孟淼淼放了筷子,皱着眉问她,“你管这叫普通生活?”
程鸢不明所以,“怎么了?”
孟淼淼还真开始精打细算了,“实在不行你还是回来吧,我那个小画室好歹能养得起两张嘴,一开张也够咱俩吃三个月的。”
“过日子有你那么过的吗?你到国外是去镀金还是渡劫啊?”她叹了口气,“两年多不回来,我还寻思你在国外天天沙滩美酒帅哥轮着转,流连忘返了呢。”
吃饭的人相继离开,她们所在的小角落渐渐安静下来,程鸢也放了筷子,垂着眸听她说话。
“其实也还好吧,我都习惯了,同事也都很卷,除了工作没别的事可以做。”
她永远不喜不燥,顶着一副随时能通宵加班的脸,连同事跟新人介绍她的时候都说的是:“我保证你再也不会见到比她更镇静的人。”
孟淼淼打断她,犀利的指出问题,“你这不是镇静大姐,你这叫麻木!”
被她说一通,程鸢先是愣了下,内心也有点动摇。
她自以为成长得挺好,褪去原来的稚嫩,她不再冲动,渐渐也磨练出来一套自己的生存法则。
遇事冷静,控制情绪,尽量不产生一丝波澜。
她能在蛋糕掉到地上后毫不留恋往前走,也能在手机被飞车党抢后从容不迫地去参加考试。
读硕士期间每门课都能拿到最高分,所有老师都夸她有天赋又肯努力。
俨然一名闪闪发光的成功人士。
除了工作和钱外,她从始至终都是一无所有,所以没什么不能失去。自从明白这个道理之后,她开始学着降低期待值。
孟淼淼看起来挺纠结,嘴里喝着汤,抬眼看她好几次都没开口。
“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可别跟我生气啊。”
程鸢表情淡淡的,“那得看情况。”
“真是无情。”
她弯起眼睛笑了笑,“赶紧说吧,怎么了?”
“就是……你家里人最近没找过你吧?”
“这倒是没有,”程鸢自顾自说起来,“其实我一直还觉得挺奇怪,之前拼了命的要找我借钱,这两年突然就不折腾了,总不可能是幡然醒悟然后改过自新了吧。”
“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事。”孟淼淼说。
“嗯?”
“其实吧,你走之后没多久,你老公找我,问我关于你小时候的事,重点问了你继父的事。”
程鸢停住筷子,倏地抬起头来,预感到什么,“然后你就跟他说了?”
“不是,我没说,我寻思肯定是你自己跟他说比较好。”孟淼淼说,“但是吧,他找到我的时候,已经查得差不多了,我知道的那些他基本上都知道了,我怀疑他就是来找我验证一下。”
程鸢缓慢地擦了擦嘴,“什么时候的事?”
她想了想,“找过我两回,第一次是你走之后不久,第二次就是最近,一个月前吧。”
“说真的,一个月前他找我的时候,我就有预感。”孟淼淼说,“我觉得你可能快回来了。”
……
天色不早了,她俩吃完之后,话题还没聊完,程鸢提出想沿街走一走,散散步。
“一个月之前,我收到了一封大使馆的邮件,是法院的传票。”
孟淼淼惊愕不已,“谁干的?”
“他们起诉我不赡养父母,简单来说,让我每个月打钱履行义务,”程鸢说这话的时候也没什么表情,她不气愤,也不觉得委屈,“但我在国外手续很麻烦,所以那张法院的传票就送到了池砚珩那里。”
“我这次回来也是为了这件事。”
孟淼淼问:“你妈弄的?”
她点头,“应该是。”
孟淼淼气愤不已,“肯定是姓于的在背后乱嚼舌根,我就说他这个人心思可深了,真不是个东西!”
“这么多年他们养你了吗还有脸让你给他们打钱,恶心死了!”
她骂了两句不解气,又转过头来数落程鸢,“一个多月了,这么大的事儿你也不告诉我,我说你这毛病怎么还没改,什么事儿都想着一个人扛,跟谁学的?”
她叹了口气,“没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想把一切安排清楚之后再告诉你,不想让你蹚这趟浑水。”
“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就算我没钱帮你,总能陪在你身边啊,再说了,我要的是结果吗?我要的是知情啊宝贝!”
程鸢解释道:“我会看情况告诉你呀,你平时也很忙,我也不能天天消息轰炸你。”
脱口而出的几秒后,她的思绪忽然顿住,愣了一下。
孟淼淼刚刚批评她什么?
什么事都想一个人扛,不给别人知情权。
第一反应,好熟悉的对白。
思绪忽然飘到几年前,她也是这样失望又崩溃的质问池砚珩:“可我连最基本的知情权都没有。”
池砚珩平静地像上台陈述,“我并不是盲目瞒着你,很多事都是经过仔细考量的。”
风带着冷气吹过来,她冻得瑟缩了下,头脑清醒了。
两年后的今天,时光轮转,争执的人换了,她再次碰上同样的问题时,却无意识地选择了池砚珩的队伍,选择了和他一模一样的答案。
她站在两年后,迟钝地理解了当初的池砚珩。
她自以为是的成长,竟是向他靠近。
脑海中不断交锋。
旁边孟淼淼还在抱怨着什么,而她机械性地迈着步子,什么也没听进去。
“我知道你忙,但是再忙也没有你这样不顾生活的,你平时也不出门交个朋友吗?”
“我听说伦敦的冬天下午2点天就黑了,天天睡觉那不得抑郁啊,我习惯熬夜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俩的沟通根本没有时差好吧。”
程鸢低下头,闭了闭眼似乎要挡住袭来的寒风。
“反正不管怎么样吧,你能抽出空来跟我报备两句就挺好了。”
孟淼淼说了一大通,见她没回应,又换了个话题。
“话说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池总了?”
这下程鸢回神了,她裹紧羽绒服,强行把思绪拉回来。
“我现在自己过得也挺好啊,很自由,惹那么多麻烦干什么?”
孟淼淼说:“但你现在不开心。”
“我跟他在一起就能开心了吗?”程鸢挤出一丝苦笑,“我现在属于要能力没能力,要前途没前途,考虑什么啊?”
“可你说的这些和他有什么关系啊?”她不理解,“你喜欢他,他喜欢你,在一起不就够了吗?再说了,你俩又没离婚还省事了呢。”
“哪有那么简?”程鸢拧着眉说。
“不是,我觉得是你想复杂了吧!”孟淼淼不同意。
“你之前还骂他是渣男呢。”
“我那是不了解情况,后来我仔细一想,他是真心实意想对你好,你别光纠结啊,你得看他实际行动好吧。”
程鸢撞了她胳膊一下,“你个叛徒!”
“行行行,我是叛徒,那你是什么?人家都往前迈了九十九步了,你连最后这一步都迈不出去吗?”
孟淼淼拍了下她肩膀,“窝囊不窝囊?”
“不知道,”程鸢踢着小石子往前走,“可能我就是连迈出那一步的勇气都没有吧。”
她身上扛着那么多麻烦,谁摊上都是惹一身骚,有苦自己吃就算了,把别人拽进来那不是祸害人吗。
“其实……也不用。”孟淼淼忽然停在原地。
“嗯?”程鸢没明白。
“你也不用迈出那一步,”她挑了一下眉毛,“说不定你只要回个头就好。”
程鸢愣了下,脑海中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期待。
冬天的风在路上嘶吼,背后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她缓缓回头,朝后看去。
身后不远处,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池砚珩穿一件黑色长风衣,风吹起他的衣摆,他背对着光,光影勾勒出挺拔英俊的身影,在这样冷的天气依然风度翩翩。
他垂着眸,眉眼间看得出锋利。
她回头的瞬间,他对上她的眼睛,像是感知到什么信号,而后迈着长腿走了过来。
直到池砚珩走到跟前,她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干巴巴憋出来一句,“你怎么会在这……”
“这可不是我提前安排的啊,你别冤枉人。” 孟淼淼眨眨眼,“行了,都跟了我们一路,你这人真是迟钝。”
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近,听到了多少。
程鸢低着头,一下一下的踮脚,以此来掩盖尴尬。
好在池砚珩并没有让场面变得难堪,他礼貌地问,“接下来你们想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