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地像遁入水底。
她坐在床上,在昏暗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此情此景,她应该说点什么的,也许池砚珩也在等她说点什么。
他们现在的关系不上不下,哪怕之前拥有过无数次亲密,中间分开几年,也让她心里蒙了一层纱,不敢贸然接近,又不甘心放弃。
程鸢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她说:“我妈的事,给你惹了不少麻烦吧。”
池砚珩毫不在意,“不用放在心上,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从没觉得麻烦。”
“但我还是觉得愧疚,如果不是我,你不用管这些烂事的。”她懊悔地说:“也可能我还是太心软了,就该在他们第一次惹事的时候迎头痛击,让他们长个记性,不然我出国之后麻烦的还是你。”
池砚珩靠近,拇指抹了下她嘴角,“瞎想什么呢,我挺乐意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唇角勾起,褪去西装加持,像个单纯吊儿郎当的少年。
程鸢在黑暗中注视着他,忍不住弯了眉眼笑了下。
“你笑什么?”池砚珩问。
“你笑起来很帅。”
从小到大都听腻了的话自然激不起他的波澜,池砚珩依然配合地露出惊讶神色,“这么直接?”
她嗯了一声,毫不掩饰对他的赞美,“我很喜欢。”
她说得轻飘飘,落在男人心里却砸出沉重声响,他端着架子,“没名没分的,谁允许你喜欢了?”
程鸢笑眼盈盈看向他,眼睛亮亮的,蒙了层水汽。
“会有的,会有的,加把劲儿别放弃呀。”
这话像是说给他听,也像是说给自己。
池砚珩被她两句话逗得笑了,伸出手去捂她的眼睛,“别看我,再看就得收费了。”
程鸢躲开他的手,把人赶走,“你出去吧,我要换衣服了。”
池砚珩扬了扬眉毛,“用完就扔是吧?”
“你说什么呢。”
“靠在我肩膀上哭了半天,衣服都弄湿了,醒来就不认账了。”
“那你还回来吧,”程鸢自暴自弃指了指自己肩膀,“来吧,靠在我肩上哭吧。”
池砚珩还真靠了过来。
她本能性地想朝后仰,就被一双手按了肩膀。
“躲什么?”
他靠近,把她拉回怀里,给她一个轻轻的拥抱。
“还回来了。”
他摸了摸她凌乱的头发,“洗澡去吧,我等你吃饭。”
程鸢睡了很舒服的一觉,也许是回到久违的大床,有她熟悉的香味,熟悉的被子和枕头,她醒来心里也是暖洋洋的。
跑去俞月萍家拿相册明明是几个小时前的事,她却觉得像是上辈子,池砚珩把她抱回家里,把她从歇斯底里的世界中拉出来,她的世界一下子清净了。
程鸢忽然觉得,其实她也没那么糟糕。在他面前,她看起来更像个刚接触恋爱的小女孩,春心萌动,敏感,容易胡思乱想,正在伸出指尖一点点试探。
哪怕他们已经有过无数次酣畅淋漓的性·爱,她现在依然带着期待,小心翼翼,这一次,她打算从头开始。
她洗了个澡,身上清爽多了。
家里的陈设和两年前一模一样,连她化妆桌上落下的挂件都没人挪动。
她穿着拖鞋在房间内随意走动,把每个角落都看了个遍。
她又去了隔壁房间缓缓压下门把手,刚打开一条缝,一只银色小肉团风风火火从门缝挤出来,越过她脚背,
程鸢心里一喜,蹲下身把她抱在怀里,“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小满吗?怎么胖成这样啊。”
也许是感知到熟人的气息,小满在她怀里腻歪,四爪朝天,完全不怕人。
“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程鸢把小满抱在怀里,小满就攀上她的胳膊,像树袋熊一样紧紧贴着不撒手。
她蹲在地上,陪小满玩了一会,又抱着她下楼。
饭桌上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池砚珩正坐在桌子一侧看平板。
见她从楼梯上下来,他说:“快来吃饭。”
程鸢对小猫爱不释手,差点就要抱着上桌,最后看了眼小满鼓起的肚腩,无奈地洗了手。
她坐下就埋头认真吃起来,睡了一下午,这会儿肚子空空,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
两份牛肉面,上面飘着同样的一层香菜,程鸢坐下后把对面碗里的香菜夹进自己的碗里,动作熟练又自然。
池砚珩从地下一层上来,手里拿了一瓶酒,拉开凳子坐在她对面时,她刚好挑完最后一叶香菜。
他不吃香菜。
“谢谢。”他递给程鸢一只红酒杯,“醒了酒,要不要来点?”
程鸢摇摇头,“不喝了,我明天下午的飞机。”
池砚珩听完也放下杯子,没倒酒,而是换了两杯可乐。
“我送你去机场。”
“嗯,明天下午三点。”她说,“不陪我去伦敦了?”
池砚珩把牛肉夹进她碗里,诚实说:“我后天去纽约,有点事要去处理。”
“好吧。”
他抬头,“不想回去?”
“是不想一个人回去,”程鸢纠正他,“我很没安全感。”
池砚珩笑了笑,“这么不讲道理,明明我才是被抛弃的那个。”
程鸢乖巧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我不介意。”他大方地说。
“或者你现在写个辞职信,还能赶得上在家过小年。”
程鸢摇摇头,“不行,我没了工作只会更加没安全感。”
“如果你缺少的是安全感,我们可以去做个财产公证——”
“不是钱的问题,”程鸢打断他,“当然我也承认钱很重要,但我真正想要的是自己的生活,独立的、不依附于你的生活,有自己的朋友圈子和事业,哪怕和你分开后我也不会一无是处。”
她永远会是程小姐,程女士,以后也许是Dr.Cheng,Prof.Cheng,但她不能舍这些闪闪发光的东西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池太太”。
池砚珩已经吃完了,他放了筷子,认真道:“可我从没想过分开。”
“我也是,”程鸢看着他,“可这并不冲突,我爱你和我爱自己并不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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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的那天是个大晴天,池砚珩把她送到机场,她拎着包走过狭窄的过道,刚坐到座位上,身侧一道高大的身影落下。
程鸢眼睛睁大,惊讶地看着他,“你、你不是去纽约出差吗?”
池砚珩平静地拉上安全带,“顺路,先陪你去伦敦。”
这都不是一个方向。
程鸢说:“我是开玩笑的,你真不用……”
他把毛毯拆开递给她,“我没开玩笑。”
程鸢还是惊讶,“这是经济舱,13个小时呢,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他看了眼前面,附在她耳边轻轻说:“来不及了程小姐,舱门已经关了,谁也跑不了。”
再次回到伦敦后,程鸢辞掉了原本的工作,她花了半年多时间,用来调整生活,告别每天吃便利店的日子,按时起床,按时锻炼,熬过伦敦的冬天后,她利用在公司积累的人脉资源,独立接单,做一名自由译者。
她不惧怕从头再来,大不了就是多花些时间,反正她还年轻,一个月,或者一年、十年,她都有勇气闯一闯。
书上说,当你选对了路,就会感受到命运的推背感。
接下来的几个月,她被“推着走”,从零到一创建了自己的翻译工作室,赶上互联网的风口,把业务拓展到线上,一时间成了炙手可热的自由译者,每个月订单爆满,常常忙得脚不沾地。
孟淼淼时不时会打电话来问她近况,像个老妈妈一样,嘱咐她千万别再工作狂上身,不吃不喝眼里只有工作。对此,程鸢反驳说绝对不会,她从原来的被迫加班到现在主动加班,劲头十足。
“我现在状态特别好。”
孟淼淼说:“那证明你走的这条道就是对的。”
半年后的夏天,程鸢和几个朋友忙得不可开交,顶着伦敦的烈日把所有行李装进卡车后,瘫在路边坐着分享啤酒,她仔细打扫完住了几年的小公寓,干干净净,没留下任东西。
大家站在门口的高台阶上,前面架着相机。
“Say cheese!”
被朋友簇拥着,程鸢站在最中心,怀里抱着一束生机勃勃的向日葵,照片定格下她灿烂发自内心的笑。
七八月是旅游旺季,伦敦希斯罗机场内人头攒动,每个窗口都排了大长队。程鸢穿一件清凉的青色T恤,灰色宽松长裤,脚上蹬一双黑白帆布鞋,慵懒舒适。
依旧是13个小时的飞行时间,这条航线她飞过多次,出差、见朋友、谈判……从未有任何一次如此放松,她在飞机上睡了长长的一觉,爱在三部曲已经看到大结局,直到失重感袭来,飞机开始下降高度,程鸢摘下耳机,穿好外套,拿上小包,像先前无数次那样,做好准备,在广播声中等待落地。
京市也算是个热门旅游城市,这次回来,她降落在新建成的机场。
城市群逐渐逼近,程鸢打开遮光板,向下俯瞰,机场宛如一只展翅腾飞的凤凰,她跟着乘客一起拍了几张照片,存着落地后发回国的朋友圈用。
飞机落地,手机信号也恢复满格,一条条消息蹦出来。
孟淼淼:【哪个机场?我去接你。】
小糖:【嫂子你吃不吃抹茶舒芙蕾?】
她边回消息边跟着人群走,走在悬空的廊桥上,程鸢整颗心也悬了起来,激动,又有点期待。
快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