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笑笑,“能有下次已经是我今天听到最好的消息了。”
程鸢拒绝池砚珩开车送她,换的外汇已经到账了,她豪横地在路边打了辆出租车,再次回到酒店。
还是同样的服务生,同样抱歉的语气,告诉她今晚依然可以免费升级房型。
第二天,程鸢就没再赖床,反而很有仪式感地化好妆,穿好羽绒服,目标明确,直奔目的地而去。
回伦敦前的最后一天,她还有事没完成。
出租车停在旧厂街附近。
半年前,俞月萍一家在这租了房子,木材厂已经干不下去了,经营不善,他们也无心打理,剩了个空壳子卖了点钱,勉强送弟弟去国外上了个大学,她和于兴忠在这找了个工作,做生意是行不通了,就给人打工。
她回来的不是时候。
俞月萍打开门,久违地见到她的脸,脸上藏不住惊愕。
“你怎么……”
脸上表情精彩纷呈,那瞬间,程鸢觉得她像是见了死而复生的鬼。
她语气平静,“我回来拿点东西。”
还没等俞月萍说话,欢声笑语先从门缝里传了出来。
程鸢越过她,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这房子她没来过,老旧小区,走进去就是一股木头和霉味,大概是前后有高楼遮挡,大白天也开着灯,视线很暗。
她刚进门就看到沙发上坐了几个女人和小孩,笑声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俞月萍关上门,从后面过来,肘了下她胳膊,“这孩子,好几年不见怎么还害羞不会说话了?快叫你大姨二姨!”
程鸢没出声,在一屋子人的注视下,搬了张凳子坐下,喝了杯水。
她安静地坐了会,搞明白今天这场面是什么情况了。
——妈妈怕亲闺女回来报复,找了她姐姐妹妹过来撑场子了。
程鸢忽然有点佩服她妈的演技了,昨晚她就给弟弟打了电话,问家庭住址,表明了第二天会上门一趟,但她妈见到她第一眼还是演出了十足的惊愕。
这两年,她只保留了弟弟的联系方式,为了清净,也是为了以后有什么意外不至于什么也不知道。
幸运的是,程鸢和弟弟几乎没有感情,朋友圈互相屏蔽,所以也不存在“扶弟魔”。也就是昨晚她打了个电话后,弟弟说了句“妈这两年神经不太好。”
她没问是精神不好还是心理不好,估计程光也没上心,她嗯了句,也不觉得意外,现在回头看看,年轻时候俞月萍也有种神经病人的潜力,刻薄,敏感,歇斯底里,被迫害妄想症。
客厅里有几分钟的寂静无声,几个亲戚没说话,蹲在地上玩的小孩也不敢出声,呆愣愣地盯着她,程鸢清楚,今天过后,亲戚嘴里的她又能刷新几个标签。
——漂亮,学历高,嫁入豪门的白眼狼。
“说回来就回来也不提前知会……”
俞月萍絮絮叨叨,拿着扫帚扫地,手上和嘴里都闲不住。
她从客厅看过去,厨房卫生间都挤在一起,主卧旁边两个小屋,默认是程光的房间,和他未来小孩的房间。
她没贸然进去,问俞月萍:“我床底下那个木盒子你给扔了?”
“哪个木盒子?”
程鸢没说话。
她沉默的时候表情很温和,旁人看来,没有任何攻击性,但偏偏俞月萍是心虚的。
从程鸢进门那刻起,她心脏高高悬起,不安,紧张。当初她听了于兴忠的话,一纸诉状把她告到法院,原本是想给她个下马威,让她长长记性,别忘了谁才是生她的人。
结果就是没等来程鸢的钱,池砚珩的秘书先找上了门。
这房子就是他们给安排的,每个月租金俞月萍自己交,程光的学校也是他们给弄好了,但学费之类的一概不管。
池砚珩让人传话,“如果还想有以后,就好好在他眼皮子底下住着,别惹事,老老实实找个班上,以后程光毕业了他还能给安排工作,要是再有别的心思,程光那学也不用上了。”
两句话就把人唬住了,其实想想也知道,俞月萍夫妻俩人最在乎的无非是两样:钱和儿子。
拿捏住这两样,他们保准老老实实。
她不清楚程鸢有没有记恨起诉这事,但她安慰自己,就算记恨又怎样?
她们母女连心,以后还能不给她养老?
况且,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儿子马上大学毕业了,眼看着就得谈婚论嫁,俞月萍分得清楚谁才是真正能帮得上忙的人,以后买房买车这笔钱她还得指望闺女,今天先把这尊大神巴结高兴了,等哪天有空再透个口风,稍微提一嘴买房的事。
俞月萍立马就去给她找木盒子。
“在这儿呢,当时搬家都给你带来了,放的好好的,里面东西都没丢。”
程鸢打开看了眼,小物件很多,杂乱无章,她翻开表面的东西,抽出一本相册,擦了擦封面,放进包里,然后合上盒子,剩下的什么也没带走。
起身的时候,她说:“我先走了,以后就不来了,不用联系我。”
俞月萍脸色忽然变了,把手里的抹布一扔,“你想上哪去?回你的大豪宅还是去国外?怎么就不回来了?”
一嗓子吼出来,几个亲戚纷纷朝她们看。程鸢若无其事,“回伦敦,刚才就跟你说了,你又忘了。”
“你还回去干嘛?这里的家你就扔了不管了!?”
也不知道她呜咽不清说的是哪个家,程鸢一并都否认了。
“对,不管了。”
俞月萍急了,指着她鼻子破口大骂:“你这是什么态度,跟你妈甩脸子呢?我早说了不让你去国外,你看你学成什么德行,学得亲妈都不认了!”
这时候几个大姨坐不住了,起身过来扶俞月萍,七嘴八舌。“别吵架啊,你妈年纪大了这两天身体又不好,啥事不能好好说?”“刚回来还没两天呢,你妈这是担心你!”
乌泱乌泱一群人,吵的她脑壳疼,反正谁也不向着她。
程鸢挎着包就打算出门,俞月萍拽住她,“我还没让你走呢,嫌我说话难听了?你一声不吭地回来,一去又是好几年,把我们扔这儿等死啊?”
谁听了这话也不能平静,一股气血翻涌上脑,程鸢硬生生忍住了。
“没嫌难听,比之前好多了,那时候你都骂我出国是不务正业,偷着找男人去了,现在收敛多了,挺好的。”
“那你好端端地出国干什么去?放着大别墅不住,非要去国外,你不用说我都知道是夫妻俩吵架了,我闺女在外面受了委屈我还不能问了吗?还不让我说了吗?”
程鸢转过头来,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俞月萍,又看了眼围了一圈看戏的冷眼亲戚。她心平气和,“刚吃了降压药,你坐会吧,站着说话不累吗,说那么大声不累吗?这些话你在家说说就算了,非要扯着嗓子让所有人都听见?”
俞月萍胸腔剧烈起伏,她越是激动,越显得程鸢过于平静。
她似乎根本没受到那些话的影响,默默承受了所有怒火。
然后程鸢说:“我今天回来拿东西,顺便跟你道个别,要是觉得不服,你就再去起诉我,等法院什么时候判我遗弃罪的时候,我自然会给你打钱养老。”
俞月萍果然呆愣在原地。
“在那之前就别找我了,还有,如果再去找池砚珩闹事,那下次收到法院传票的就是你们了。”
她冷冷地抛出一句,头也没回,推门离开了这个陌生的家。
俞月萍追上来,一拳垂到她后背上,厚实的羽绒服嘭的一声,她完全没了母亲的样子,不再大骂,而是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刚走出小区,天上开始飘雪花,程鸢抬头的瞬间,一片雪落进眼里。
又冷又冰,她闭上眼,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还好吗?”
她还没来得及睁眼,就听到池砚珩走进的脚步声。
他一脸焦急,像是等了她很久。
“不好。”程鸢说。
心酸、颓丧同时涌上心头,她瞬间卸掉所有力气一般,扑向他温暖宽厚的怀里。
“现在特别不好,特别需要抱一会儿。”
第65章 正文完
醒来时, 屋内窗帘拉着,周围一片昏暗,程鸢眼皮沉重, 磨蹭了十几分钟才挣扎着坐起来,视线太暗看不清屋内, 她恍惚了一会, 意识到这里好像不是酒店。
这念头出来的瞬间她吓得神经紧绷, 出了身冷汗。
下一刻, 就有人推门而入。
程鸢下意识把被子一扯, 裹在身上。
门推开的瞬间, 一束光挤了进来, 照亮屋内的环境, 池砚珩端了杯水, 出现在门口。
看到熟悉高大的身影,她肩膀塌下, 松了口气。
他站在门口,没有往里面走,“我来看看你醒了没。”
程鸢回过神来, 左右看了看,迟钝地意识到, 这里……好像是他们的家。
“我怎么在这儿?”
她抓起手机看了眼, 已经晚上六点多了,她居然一觉睡了三个多小时。
池砚珩说:“你刚上车就睡着了,我不知道该把你放哪,只能带回来了。”
她刚回国两天, 还没调整好时差,作息混乱, 被俞月萍闹一场后,情绪大起大落,见到他的下一秒便绷不住大哭一场。
回到他的车上,暖气十足,她只记得车载香薰很好闻,音乐轻柔像催眠曲,脱了厚重的羽绒服,没多久就累得睡着了。
她抬眸,“你可以把我送去酒店。”
“我怎么知道你住哪个酒店?”
程鸢抿了抿唇,“别装傻,你什么都知道。”
她也是后知后觉,连续两晚上免费升级房型肯定有鬼,她前脚刚从俞月萍那里出来,他立马就能出现在眼前,随便挑选的那家酒店刚好是池砚珩名下产业,说明是他预谋已久。
池砚珩笑了,“还以为你跟以前一样好骗。”
程鸢问:“以前哪里好骗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递过来一杯水,“温度正好。”
“谢谢。”程鸢接过水杯,喝了两口,他又自然地拿回杯子,仰头把剩下的喝完了。
窗帘拉着,只有门缝透出一条光线,卧室才不至于全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