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喝几杯冰水都无果后,檀樾猛地推开萧煦远房间门,一把将熟睡的他从床上摇醒。
“萧煦远,你什么时候安排我和裴确见面?”
萧煦远眼冒金星,瞪着眼终于醒过神,无辜大喊:“天呐!是檀大善人您呐!我还以为活阎王索我命呢!”
檀樾:“......”
瞧他还有心思贫嘴,檀樾想他也没那么困。
揪着他衣领的手挪到胳膊,不顾他在身后滋哇乱叫,一路把他抓到客厅沙发。
“你......!”
“是,我罪有应得。”
檀樾拉过转椅坐在萧煦远正对面,把他即将出口的骂声堵了回去。
转而拿过桌面水杯递到他手里,直切主题问:“明天能见吗?”
萧煦远气得直磨牙,“不行!再等一周。”
“那...明天中午行吗?”
“不不,三天!最少三——”
“那明天下午。”
“诶我说你这个......你跟我这儿搞拍卖呢?!”
“那就明天下午,说定了。”
“我!我定你个头!”
萧煦远用力握着水杯,才勉强忍住了泼他的冲动,沉声道:“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你好。”
檀樾不解皱眉,“好老套的理由。”
“......行,”萧煦远咬紧牙,“你倒是想见,可人家未必想见你啊。”
话音将落,檀樾盯着他手里那杯并未泼来的冰水,却忽觉浑身浸满寒意。
“裴确现在是知道真相了,但与之相对的,是你在她心中的位置,”萧煦远叹了口气,檀樾,你对她来说,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一直陪着她的人了。如果你做好准备,明天下午就去见她吧。”
第54章 弥补 “自欺欺人”
“裴确, 到服药时间了。”
刚吃过午饭不久,裴确坐在床沿翻顾城诗集时,护理端着金属托盘走了进来。
“这次体检你又比上次轻了好几斤, 但萧院长说你吃其他药副作用更大,还是继续吃这个, 只是把早晨的量换到中午。”
手中书页倒扣,裴确看着边说边理药的安卉,摊开手。
安卉是负责是照顾她的护理, 比她小两岁,是个颧骨长了排浅色雀斑, 总爱扎丸子头的可爱姑娘。
“咔啦咔啦。”
大大小小的药片从锡箔版剥出,累成一大把放到掌心,另一只手接过她递来的温水,裴确仰头吞服。
药片滑过喉腔,送进胃里等待血液分解。
安卉按惯例检查药片有没有藏进舌根底,直起身满脸心疼道:“裴确,你还记得住你隔壁那位马阿姨吗?”
“她刚来的时候病得比你更严重, 上周接受了萧院长的催眠治疗,今早就办出院了,你昨天的催眠治疗也很成功, 再坚持坚持,马上能回家了。”
水杯放回托盘, 裴确抿笑着点头,“好,我会加油。”
“那你先好好休息,等散步时间我再来叫你。”
安卉叮嘱一声,推门离开。
纯白色的房间门“哒”地轻合, 裴确挪回视线,环顾四周仍处同样一片纯白。
半靠在床沿坐了片刻,她平躺回床上。
昨晚半夜莫名心悸醒来,睁眼到天亮,本只想闭目养神,但清晰的意识逐渐朦胧,快触到梦境的那瞬息,她四肢忽而猛地一抽!
狂跳的心连着耳鼓,仿佛阵阵雷鸣,轰隆地往胸口处撞击。
不知从何而起的恐慌,像层紧裹着身体的保鲜膜,只剩还能动的眼睛瞪着天花板转了一圈。
发觉周围并无异常后,裴确才忽而缓过神来。
不是地震。只是刚吃的药物里的亢奋效用。
每服药的六小时内,她就像是站在电线杆上放哨的麻雀,一旦陷入无意识状态时,那根弦便会猛地释放电流,为让她时刻保持清醒。
醒转神,裴确抚着心口,缓慢撑坐起身。
那件在大多时候都因太宽大而感受不到的蓝条纹病服,在她迈步向窗边的途中,紧贴着皮肤,凉津津的。
指尖半搭在窗台,透过焊满护栏的玻璃窗,轻扫过一片绿景。
垂低眼帘,她走向旁边小桌,拉出底下小圆凳,坐下。
整洁桌面放了寥寥几张画纸,质地极柔,无论折叠多少次也达不到伤人的锋利。
压在一旁的布袋里装了两支铅笔,短短一截,笔尖被磨得很钝,和卫生间的牙刷一样,圆润的找不见一处锐角。
生活在这里,最锐利的大概是空气,烈度极高的慢性毒药,无限供应。
如无风水面般平静的日子,一天接一天,把她载向未来。
......
“到散步时间啦,裴确,我们下楼吧。”
不知出神多久,病房门再次被推开。
裴确转头,盯着安卉探出门框的半个小脑袋,迟钝地应了声。
同其他病患一起坐电梯到了底楼,跨出大门。
迈出高大建筑掩落的阴影,她看见自己一节节长高的影子。
阳光打在后背,像块暖融融的白年糕,撒上空气中漂浮的青草香,自身畔流动。
裴确刚轻呼出一口气,安卉忽松开挽着她的手,笑着问:“你今天想一自己一个人散步,还是想我陪着你呀?”
“一个人吧,”她眨眼想了会儿,“我今天有点累,只想走半圈就去长椅休息。”
安卉点点头,“好呀,那你记得找个阳光好点的位置,等时间到了我来接你。”
安卉离开后裴确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转身沿着小径往深处走。
她步子迈得小,起初同行的人都渐渐超过她。
身畔不再有人经过,连风也消失了。
某一瞬间裴确抬起头,望见四周一片空无,像是怎么走也走不到的尽头。
浑身蓦感无力,右腿忽而僵硬时,她视线一偏,瞥见角落放着一排长椅,因为恰好是背阳面,照不到阳光,也没有病患坐着。
趁还有一只腿能活动,裴确掌心撑着膝盖,半拖半走地靠到长椅上。
尽管知道这躯体反应不过是药物副作用的一种,过会儿就好,但那样突如其来的不适感,还是会让她下意识想去缓解。
于是伏低身,裴确一只手搭在膝盖,另一只手揉搓着脚踝。
长发散在脸侧轻晃,树影与阴影相混淆,她盯着灰冷草地,就在那样无声空白的时刻,耳畔蓦地响起一道熟悉轻唤——
“裴确。”
心绪猛然一滞,裴确循声抬头。
只在梦中出现的少年,此刻就站在微风轻拂的背景,轮廓清晰,温柔沉静,仿佛无视时间,终是抵达了她身边。
于是再一次、又一次,数不清多少次,裴确毫无防备地坠进那片琥珀色深潭。
但很快,她便敛回眸光。
催眠治疗结束,她已经知道自己眼中的檀樾,不过都来自一场幻觉罢了。
“呵......”
重又埋下头,她不觉自嘲一声,却是在伏身那瞬息,猛地清醒。
她幻视中的檀樾,从来都只唤她醒醒。
一直被裴确错当成名字的“醒醒”,在萧煦远的催眠结束后她方才明了。
七岁那年她溺进水潭挣扎,悬在生死的危急关头时,她的求生意识爆发出巨大能量,让她第一次看见幻想中的檀樾。
他试图唤醒她,让她游到岸边,才会一直不停叫她醒醒、醒醒......
但这些独属她一个人的记忆,真实存在的檀樾并不知晓。
所以——
“裴确,我听萧煦远说,你恢复了很多。”
思绪未落,身侧长椅忽地一沉。
眨着眼,裴确松开揉脚踝的手,缓缓直起身来。
“嗯。”
再见到檀樾,她心中没有想象中那般波澜壮阔。
但喉咙莫名哽咽,只能勉强挤出一个单音。
“那等你出院了,我带你去看南方的秋天,或者去北疆,染了秋色的赛里木湖,群山巅覆着皑皑白雪,但湖边草原还是一片金黄,月亮湾......”
柔和声线雀跃地响在耳畔,裴确定在檀樾脸上的视线却逐渐失焦。
尽管她已能分清幻与真,可与他共历的曾经仍归属真实的那部分。
当她知道次次救她的人其实都是自己后,檀樾在心里的位置,就像经过一场巨大爆炸留下的坑洞,空掉了。
他并非消失,也并非陌生,只是变得更遥远、更微弱,更...难以触碰。
“如果你不喜欢秋天,我们可以去新西兰,那边四季常——”
“檀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