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少年能早点结束排练,他会去超市买一袋活虾,送到学校旁边的面馆,老板收十块钱加工费,换来一盘白灼大虾。
她喜欢吃,而他喜欢剥给她吃。
白皙修长的手指,练就一手剥虾绝活儿,剔除虾壳干净完整,虾线也尽数去除,虾身是全须全尾的嫩粉色,整整齐齐垒在小碗里,他温柔地看着她吃。
“你不吃吗?”季知涟埋头吃了小半碗,碗里只多不少,她发现只有自己在吃。
破旧但干净的小面馆,塑料帘子外是一场迟到多时的春雨,窸窸窣窣的下,激起一股潮湿的土腥气。
少年弯着眼睛,满目温柔,举起满手汤汁的双手,一脸无辜:“我手脏。”
季知涟轻笑一声,她拿起一只虾,探身过去,故作不耐地用力塞进他嘴里。
江入年鼓着腮帮子,喉结微动:“好次。”
他舔舔唇角,望着她笑,颊边笑涡若隐若现,一语双关:“……我好喜欢。”
季知涟不理他,专注吃虾,这虾确实又新鲜又甜。
和对面的少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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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馆外。
苗淇和肖一妍撑着伞,看着里面唯一一桌的俩人,两人相视一笑。
她们很默契的转头去了隔壁的黄焖鸡店。
肖一妍点了最大份的黄焖鸡:“看来,我没帮错年年师弟,他是真的很喜欢知知,你说,知知这次能正常恋爱吗?”
凉菜先上,苗淇掰开一次性筷子,吃了一大口腐竹,缓解了胃里火烧火燎的饥饿,才开口道:“不一定。”
“为啥?”肖一妍不解。
苗淇抢了一块她的黄焖鸡,撇撇嘴:“你觉得我能正常恋爱吗?”
肖一妍盯着她满头小卷,苗淇开学前拆掉了那一头脏辫,此时像个金毛狮王,如果不是漂亮的五官撑着,她看上去简直可以去演女版风云:“我觉得你不能,但是知知……”
苗淇打断她:“她跟我比,只会过犹不及。等着看吧,师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见对面的小白兔面露不忿,嗤笑一声:“敢不敢跟我打赌?”
肖一妍冷哼一声:“赌就赌,赌什么?”
“赌一套圣罗兰口红!我赌——他们之间不会有好结局。”
肖一妍放下筷子,坚定道:“那我就赌,年年师弟会得偿所愿。”
苗淇竖起两根筷子,对着肖一妍比了个大大的叉,自信满满:“——你输定了。”
第21章 知知
北城的五月,晴天居多。
宿舍这两天晚上都在停水维修,而肖一妍的母亲刚好来北城出差,她于是早早带上换洗衣服,欢天喜地去市区投奔妈妈了。
季知涟本打算也住进市区,但考虑到江入年明天下午还有排练,便订了学校附近的酒店,把预订信息发给他,顺便发了句:“哪儿呢?”
他迟迟没有回复,她也不以为意。
他一般排练的时候,是看不了手机的,但排练完会第一时间找她。
季知涟看会了书,瞅了瞅已经不早的夜色,决定出门。她拿上肖一妍千叮咛、万嘱咐的那袋零碎,决定顺路去一趟表导楼,把道具一一归还。
从道具间出来,她又去天台抽了支烟,推开门,月光尽情洒在身上,五月的夜晚舒适怡人。
微信“叮”的一声弹出消息。
【年】:还在宿舍背台词呢。
季知涟嘴角露出笑意,她合上手机把烟掐灭,路过表演教室的时候,随意的看了一眼——
门后的小窗口,视野局限。
却还是能看到排练教室凌乱的横七竖八的景片深处,坐着两个人。
落地窗前,少年和少女头挨头坐在一起,模样亲密熟稔,那女孩有张天使一样美丽的脸,水汪汪的眼睛含情脉脉、欲说还休地与他对视。
少年的手揽住她的肩膀,鼻梁挺直俊秀,缓缓向她凑近——
从门外看去,整个教室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个角度看去,他们的唇已经紧紧贴在了一起。
可他前一分钟跟自己说,他在宿舍背台词。
多么镇定,多么强大的心理素质。
季知涟攥紧手机,眼前微微发黑,这黑暗不止来源于江入年的说谎,更来源于她对自己深深的厌恶——明明知道根本不会有人真心爱自己,居然还会抱有那么一丝希望和期待。
她没说话,眼里的温度却一点点冷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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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入年深感今天出师不利。
他收到她消息时正在宿舍,回消息时才发现手机欠费了,宿舍的网不好,他消息根本发不出去。
无奈之下,他只能去大厅找人,刚出宿舍,就撞上火急火燎的同班同学:“你怎么不回消息呢?老金突然过来抽查咱们组,要看排练情况,咱们赶紧过去!”
老金是他们的表演课老师,很随和风趣的一个中年女人,但对表演容不得半点马虎敷衍。
他们组三个人,其中大部分的戏都落在江入年和蔚天蓝身上,是讲述一对分手后的情侣,女方来家里拿东西,两人进行最后一次坦白局的故事。
老金看了一遍他们的表演,提出拍摄两人热恋的照片裱做相框,放在客厅显眼处,以此配合现在两人压抑的氛围做出反差感。
让他俩错位摆了几次,才有了甜蜜的亲吻感觉,老金终于对照片满意点头。
她从角落里的懒人沙发里起身,那是其他组的道具,此刻被统一堆在角落。她又叮嘱他们几句,就去隔壁教室抽查下一组了。
江入年不着痕迹地与蔚天蓝拉开距离。
戏是戏,现实是现实,他戏里戏外的界限感一贯分明。
他拿回桌子上自己的手机,手机已经自动连上了表导楼的网,消息在五分钟前发出去了,他趁着有网,给自己充上了话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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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半。
江入年到酒店后,去到前台拿了她留下的房卡。
可她不在房里,也没有回他消息。
她可能去吃饭了。
一想到她,少年的眼神变得很软很温柔,他最好在她回来之前,把刚刚出的一身汗冲洗掉,她喜欢抱住他然后一个劲闻他,虽然她从来都不讲。
但他就是知道。
他脱掉衣服,有条不紊的折叠放好,走进浴室打开花扫,将自己从头到脚淋湿。
浴液打出丰富泡沫,水珠不断滴落在少年修长的脖颈处,又在精致的锁骨处汇聚。
玻璃门骤然打开——
江入年猝不及防回头:“你——”他看到她一脚迈了进来,手下意识将花洒转向角落,以防将她溅湿。
季知涟黑眸沉沉,她没什么表情,但江入年直觉她心情很不好,他垂下眼睛:“是发生什么——”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她已经摁住他的后脖颈,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强迫他弯下腰,将身体贴在冰凉的瓷壁上,而另一手,竟直接握住了他。
身体的刺激让少年措手不及,他艰难的想回头看她,却被狠戾一掐,只感到她从背后危险地贴近他,在他耳边嘲弄道:“你很饥渴?”
他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烟草和酒精混杂的气味,她的语气很不屑,手上动作却丝毫不含糊,他难以自抑的战栗颤抖,却咬着牙不愿意发出一点儿声音。
季知涟身上也沾染了水汽,他热的像一团烧起来的火,她咬着他的耳垂,作践他:“给钱又不要,还假惺惺给我买东西,然后又他妈……你到底在装什么?”
她的声音带了怒意,狠狠地一口咬上他的脖颈,肌肤很细,肌理优美,咬下去有种莫名的快感。
她的动作更快,更猛烈。少年剧烈一颤,肩背肌肉瞬间绷紧,他紧紧咬住唇。
温热与寒冷兼具,疼痛与快感并存。
江入年依旧固执地不发一言,只是眼尾慢慢红了。
他浑身赤裸,一片狼藉。
她衣履完好,泰然自若。
浴室热水蒸腾出浓白雾气,明明很热,江入年却感到冷。
季知涟放开他,看到他后颈上粗暴的泛红指痕,将一条白色毛巾毫不怜惜地扔到了他脚下。
大门开了,又重重关上。
浴室里,水声淅淅沥沥,江入年一动未动,眼神空茫。
她与他的亲密不是因为爱。
而是为了羞辱。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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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知涟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她已经很久没有因为产生这样强烈的情绪波动,那是一股凝聚了不安、愤怒、背叛、失望的复杂情绪。
令她再一次不得不直面自己的缺失。
有一种人,是不适合去和人相爱的。
他们用理智和冷漠铸就一层铜墙铁壁的大门,拒绝所有妄图闯入的侠客,并不是因为里面守卫着巨额宝藏。
大门里什么都没有,那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个脆弱又残破的自我。
如果没有那扇门,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提刀将她轻而易举杀死。
季知涟清楚自己的外强中干、不堪一击;也明白自己的强势与脆弱、尖锐与腐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