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知涟的语气无波无澜:“毕竟相爱过一场,我也不希望别人说我有个坐牢的前任,所以我就再帮你一次吧。”
杨溯心中警铃大作,后退一步,拖鞋磕上台阶。
而姚菱在他身后已发出惊叫——
季知涟用最后的力气,将那把铁铲高高举起,重重击落在他左腿腿骨最薄弱处,一下又一下。
直到他痛呼倒地,直到他的腿骨完全断裂。
她以此为这段长达九个月的爱情划下句点。
季知涟扔掉铲子,毫不在意擦了擦嘴角不断渗出的血,浑身都在冒虚汗,整个人摇摇欲坠。
她不咸不淡吐出一口血沫,那双窈长的眸子亮如妖鬼:
“如此,我们也算互殴了吧?”
话音刚落,她再无力支撑,委顿于地。
-
季知涟看着他们一起向她走来。
伴随黑暗往昔,潮水般向她涌来。
她下意识挺直肩背,平复自己因厌恶而发颤的指尖。
姚菱留着俏丽的短发,一身整洁昂贵的职业装,她长得很女人,行为举止却很男性化,这种男性化不是酷,而是她真心希望自己是男人中的一员,和他们拥有同样的话语权。
她的手搭在杨溯肩上,皱眉道:“你怎么在这里?”
姚菱又苛刻的上下打量她:“我忘了,你早被陈叔叔赶出门了,你要赚钱求生存的。”
她不提陈启正还好,提了,刚打算走的季知涟就改了主意。
季知涟嗤笑:“姚菱,不对,应该叫你父亲宝女,几年没见,你越来越像男人了,但男性群体真的有把你当成同类一样尊重吗?”
姚菱意有所指:“——至少我不会输。你的父亲,我的父亲,还有他,”她对杨溯飒爽一笑:“不是都最后选择了我吗?”
季知涟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笑的捂住肚子弯下了腰。
她笑的肆无忌惮,笑到他们脸色泛青,笑着擦去眼泪,认真道:“所以,我怎么知道狗为什么非要吃屎呢?”
姚菱气的发抖,杨溯不动声色按住她的肩膀。
江入年和梁峻熙终于赶到,他们听到了她最后那句话,她还能讽刺人,梁峻熙高高提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江入年站到她身侧,他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冰。
所以他看向他们的眼神很冷。
姚菱用一种看物品的眼神打量江入年:“新欢?看着比周淙也带劲儿。你还不知道吧,他现在是我们的男二号。看来你和杨溯分手后,找的男人都是一路货色,一茬不如一茬。”
没有人搭话。
她有点尴尬。
梁峻熙声音悦耳:“知道为什么她不回答你吗?”
江入年理了理她的安全帽,他们自始至终没有看姚菱一眼:“因为她不和其它物种交流。”
季知涟哑然失笑,这绝对是她听过江入年说过最刻薄的话了。
他帮她暖着手,温声道:“我们回去。”
杨溯却拦住他们,他看着季知涟,神色晦涩:“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他漠然的指指自己的腿:“我的腿,现在还是这样,我们也算是两不相欠。”
季知涟再次笑出了声,她用一种看珍稀动物的目光怜爱地看着他:“你在做什么?给自己心理安慰?杨溯,你心里清楚——”
她坦坦荡荡,两手一摊,陈述事实:
“你欠我的,根本还不清。是我大度,不和你计较,但不意味着我会原谅你,所以你也别在我面前扯淡了行吗?”
季知涟就是这样,别人对她一分好,她会还三分情。但别人伤害过她,她也记得清清楚楚,绝不姑息原谅。
杨溯被她的不屑激起暴烈脾气。
他目色更阴郁,转头对江入年道:“你以为她很无辜?如果我是恶人,那她就是魔鬼,她的经历比我还要他妈的不正常!”
“这样的疯子,你指望她会好好爱你!她只会爱自己!”
“我的结局是断了一条腿,我倒要看看,你失去的会是什么!”
杨溯字字句句皆发自肺腑。
同一个故事,在农夫和蛇心中也是截然不同的版本。
季知涟的脸色渐渐苍白。
江入年内心猛然被刺痛,他握紧她试图挣脱的手。
他目光锐利,挺身而出,冷冷地直视杨溯:“和她在一起后,我没羡慕过任何人。”
季知涟猛然看向他。
江入年声音带着冷寒:
“你的腿断了,是因为你做了伤害她的事,是你活该。而她做任何事,都一定有她的理由,我认识的她,温柔又强大,不是你说的那种人。而你,一个不分场合就肆意诋毁前任的人,才真正是污名化女性的疯子!”
季知涟没有说话,大脑一时当机,一颗心却在腔子里亢奋的跳动。
杨溯善于诡辩,但此刻却不知该说什么,那少年不光有一副好皮囊,还有条理清晰的脑子,他铁了心维护她,他还能说什么?
杨溯与姚菱拂袖离去。
-
三人走了一段路,回到自己剧组的大本营。
梁峻熙很识趣,他先进去了。
江入年在墙角处将她转过来。
她锐利的眸色微微黯淡,薄削立体的五官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一片空茫。
江入年知道她心里坚硬的盔甲在今天猝不及防被扯开了道口子,此时正不好受。
他伸出手,轻轻碰上她微僵的面颊,用拇指温柔的擦拭她的眼角。
季知涟别过头,冷冷道:“我没哭。”
她侧颜凌厉又漂亮,鼻尖却微微泛红。
“我知道。”江入年叹了口气,温柔地将她抱在怀里,“我只是希望,自己永远不要让你哭。”
季知涟此时就是个炸药桶,谁靠近就炸谁,她恶劣地敲了下他漂亮的高挺鼻尖:
“你做梦!你只会被我伤害,被我抛弃,被我欺负!你没听到他的话吗?我就是这么糟糕透顶的一个人。”
“你知道我为什么伤心吗?因为我知道他说的没错——他也认真爱过我的,可结果呢?不还是一样吗?我知道你和我相处,其实也很累,要不我们……”
江入年按住她的肩膀,温柔地打断她:“我从没有这么觉得。”
他微微俯身,凝视她的眼睛:
“相反,能和你在一起,对我而言像梦一样。我经常……会在夜里惊醒,然后反复看自己有没有穿越回过去,过去很大段的时间里……并没有你。”
他的声音略微哽咽,深邃清澈的眸子里,是沉甸甸的感情。
“我经常一遍遍看我们的聊天记录,如果有一天醒来,你不要我了,至少我还能保留着我们之间存在过的所有证明,然后……继续等你。”
他埋头在她肩上,鼻音微重,哑着嗓子道:
“和你在一起后,我没羡慕过任何人。因为这对我而言……已经足够幸福了,我怎么还会妄想其它的?”
季知涟许久都没说话。
她感受到有滚烫的湿意流淌进她的脖子,也热进了她的心里。
她终于慢慢地、回抱住他的头,低声喃喃:“你……是我的镇定剂吗?”
他在她肩上闷闷回答:
“——是,只要你需要,我会一直在。”
第31章 知知
季知涟和梁峻熙在远处看着他和琼一对戏。
江入年一入戏,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状态。
躯体还是那个躯体,灵魂却已迥异。每一句台词,每一个动作和反应,甚至衣衫上的褶皱,他都严格把控,力求符合人物性格,而他对表演的理解,也十分深刻。
他是在调动身体的真实反应去表演。
举一个例子,普通演员要求表演被狠狠打了一拳,可能会将大部分力气都使在镜头会捕捉到的脸部上,眼睛睁大是诧异,嘴唇哆嗦是疼痛,眉头微蹙在隐忍,再补几个手部痉挛的特写,这场戏就表演完了。
但江入年却是从身体接受到“被打”这个信号开始,已调动起全身每一块肌肉去表演,额头青筋暴起,浓密发间沁出虚汗,鼻息变重,眼眶发红,喉间压抑喘息,这时候,面部表情会有变化,但幅度很小。
打的是哪里?是头还是肚子?这两个地方传导出的痛感是不一样的,反应自然也不一样。如果打的是脸,那有没有打到牙齿?如果有,反应还会有细微区别。
他处理身体真实反应的表演,都先于处理面部动作。
或者说,他所有的表演,都基于身体被调动起的真实反应。
一场戏,对手八百个心眼,两人间暗潮涌动,他平静地见招拆招,将内心起伏演出丰富的层次,他是带着脑子去进入角色,做出的行动大都基于信念感——入戏后下意识的临场反应。
好的表演,除了演员本身的天赋之外,一定来源于悟性——那是对生活和人性深刻的观察和理解。而戏骨之所以能区别于流量,则在于他们对表演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的准确度上的把握。
江入年还很年轻,很青涩,却已在追求后者的道路上。
非常难得。
梁峻熙看了一会儿,摸着下巴转头对她道:“他其实蛮有个性的,而且很刚强。我说的不止是性格,还有一种骨子里的劲儿。哎,书读的少了,我形容不上来。”
江入年刚强吗?季知涟不知道。
因为在她身边,他永远是温柔不设防的,甚至带着令人欲罢不能的脆弱感。
他的欲也是清冷动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