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啜饮一口,不咸不淡,指尖摩挲杯身:“这么硬的骨头,也有低头的时候。”
旁边已有机灵的女孩会意,亮粉色的美眸瞟向她,声音脆生生的:“求人,就要拿出求人的态度哦。”
——你愿意付出多少?
季知涟闭了闭眼,黑暗交错的那一秒间,脑海里竟隐隐浮现出少年的脸。
李东南满意地看着又一个高傲不屈的灵魂向自己低头,笔直的脊背弯折出屈辱弧度。
她微微倾身,手里佛珠在飞快转动,沉寂已久的眼里——
隐隐有兴奋的火焰在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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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凌晨。
季知涟打了辆车,推开站在家门口垂着头的刘泠,关上门,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第二天凌晨。
季知涟裹上一件严严实实到脖子的外套,回家一口气睡了十五个小时。
第三天凌晨。
季知涟离开南安会,不声不响走了一公里,拐进小巷,才在路边扶着电线杆,弯着腰开始吐,险些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她眼中是被刺激出生理性泪水,吐到最后,无力的躺在地上,头发粘上泥土,肌肤伤口里混进砂砾,眼睛却睁的很大。
也很空洞。
季知涟心甘情愿。
她从不会为做过的任何选择后悔,如果后悔,那么在一开始就不会去做。
但不妨碍她愈加厌恶自己的身体,更厌恶自己存活于世的每一刻。
这两者之间并不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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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新的舆论力量在冉冉升起对抗。
源头是杂的,力量分散,却被召唤凝聚在一起,形成一股不大不小的浪潮,在漫天黑烟中杀出一条细细清流。
江入年挂掉电话,不是长鸢做的。
他的内心猛然一沉,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等他回过神时,他已经在电脑前扎进浩如烟海的消息中,足足翻阅了十多个小时。
江入年缓缓闭上眼睛,一股奇异的力量在血液里横冲直撞,心底涌出滚烫热流,他确定了什么,又不太敢确定。
他打电话给肖一妍,肖一妍没接,过了五分钟,她给他回拨过来。
肖一妍压着嗓子:“我在开会,刚溜出来,我有关注舆论,现在关于你的风向已经有变化了……”
江入年握紧手机的指泛白:“你最近几天有见过陈辛吗?”
“啊?”肖一妍一头雾水,“没有啊。”
“那你见过她吗?”
对面噎了一下,欲盖弥彰地飞快答道:“也没有。”
江入年已有答案,他深呼吸了一瞬:“她回来了,对吗?”
她回来了。她又做了什么?
肖一妍“喂喂”两声,嘟哝了句信号不好,急急挂断。
江入年化作石像,耳朵嗡嗡直鸣。他许久才反应过来门口的铃声已经响了很久了。
徐畅起码砸了二十分钟的门,愈发暴躁:“人呢?人呢?”
江入年猛然开门,徐畅被吓了一跳,急急关上门,将提着的大包小包放在地上,转头开始骂:“新鲜的冰煮羊,劳资刚下飞机给你带的!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来,多大事儿……”
他笨手笨脚地在厨房找锅,一回头,才注意到江入年已经穿戴的全副武装,不由虎目一瞪:“你不会现在要出去吧?”
江入年摘掉口罩:“对,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儿?”
“找她。”
“她?”徐畅摇摇脑袋,看到眼前正常了两年多的师弟,平静面容下再次沸腾着不可理喻的疯狂,他呐呐的,终于意识到了那个她是谁:“季知涟?”
徐畅喃喃:“又是她?”他下意识看了他一眼,赶忙找补:“我的意思是,人不能吃回头草,不、不能踏入同一条河流……”
徐畅那一秒不自然,被江入年敏锐捕捉。
“又?”江入年抓住他厚实的肩膀,目光如炬,神色很冷:“什么叫又?”
他双眼通红,步步紧逼,徐畅手里的锅子一个哆嗦掉在了地上。
江入年声音温和,却瘆着寒凉: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了我?”
-
台球俱乐部。
江入年找上门的时候,刘泠并没有太惊讶。
或者说,她内心隐隐已经预料到这一刻。
刘泠只觉得荒谬。
《倾城之恋》里一座城的硝烟战火,只是为了成全白流苏和范柳原的倾世爱恋。而长鸢和光客的一场资本博弈,她是躺枪的炮灰一枚,不光什么都不利于她,还要在其中饱受情感折磨。
到头来,成全的却是江入年。
刘泠看着眼前冰姿玉骨的温雅男子,目光讥诮,香烟红点快燃到尽头,懒懒道:“你求我。”
江入年诚恳欠身:“我求你。”
他微微闭目,声音发颤:“求你告诉我,她在哪里?”
细长香烟摇摇欲坠,蜜色肌肤女伴拿过烟火缸递给刘泠,她不接,目不转睛看着江入年,似笑非笑,带了隐隐对峙只意——似是询问他愿意为此做到哪一步。
江入年视线落在那支快要燃尽的烟上。
刘泠目光中充满探究。
江入年沉默,平平向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微微收拢。
他用手给她做烟灰缸。
刘泠双目微冷注视他,伸手朝着他掌心就要按下——
江入年眼睛轻眨,却不曾退后半步。
香烟在触及他掌心肌肤时猛地停住,紧接着被狠狠的扔到了墙上。
刘泠猛然把球杆一扔,球杆咕噜噜滚在角落,砸倒架子,引起周围一阵惊呼。
她再看向他,复杂的眼神多了一丝伤感,声音似喟叹,似不解:
“你们……给我整不会了。”
第41章 知知
李东南并未遵守约定。
时间已过去一周,官方媒体什么都没有发,既没有表态,也没有为江入年澄清。
季知涟坐在南安会奢华的包间里,冷气冰凉刺骨,她的血液也一点点冷却。有侍者端上酒,轻声细语告知她李总已在一天前去欧洲度假。
领班进来,身后跟着几个身高腿长的白面小生。领班神情恭敬,眼神却轻蔑,细声细气告诉她:李总交代过,这是给她的奖励——任她挑选。
季知涟意识到自己被戏耍。
羞辱感如火山喷薄,却又是难以表述的难堪。她用全部的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
领班司空见惯,见她起身,随即示意招呼男人们出去,却见季知涟似笑非笑:
“不是任我挑选吗?”
季知涟面色平静,内心却晦暗难明。
对于云端的人而言,谁人都只是低微蝼蚁。既然李东南有兴致迫她认清这一点,她何不遂了她的心思?
季知涟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领班没想到在这么侮辱人的时刻,这女子不光不生气,还十分平静。他不由多看了她两眼:“当然。”
季知涟随手指了个最不耐烦的漂亮男人:“要这个。”
她竟是要将人带回家。
而她不知道的是,也有一人,此时正朝着她家的方向奔赴而来。
今夜无月、无星、有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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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知涟在这两年中精神状态每况愈下。
她不止一次思索,询问自己:
——你一直想得到的,是爱吗?
可让你失去所有力量的,偏偏也是爱。
你曾拥有过直面现实的勇气,并试着相信那些微小的但是可触摸的幸福。
却在一次次迎头痛击中,不得不面对事实。
你内心有一头恶兽,它十年如一日贪婪无尽地汲取你,暗自蛰伏着准备随时给你致命一击,它是你混乱童年的惟一论证,亦是过去暴虐的刻痕。
它让你被迫与回忆共感,一次次穿透坚冷如铁的表皮看到不为人知的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