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着如果是女的,我还能给个面子起码表现的犹豫纠结下。可是对方不光是男的,还啤酒肚、秃头、嘴臭,呕……吓得我跑贼快,后来那经纪人就把我拉黑了。”
“嗯。”
“哎,都怪我这该死的魅力!”
“嗯。”
“……你是不是在敷衍我?”
“白痴,人家就是想白嫖你,还看不出来?”
“……操,这样的啊。”
季知涟不讨厌周淙也,因为他的好坏心思都放在脸上,让人不用猜。他性格张牙舞爪但没有实际的攻击性,他不曾带给她任何令人不适的男性凝视。
但这源于他将自己视作那个需要被凝视的客体。
周淙也是美丽的玫瑰。他喜欢所有华而不实的东西,对漂亮而脆弱的东西有着近乎完美的追求。
他其实是个很单纯的人,只是不太聪明罢了。
季知涟和周淙也没有精神交流,她说的话他常常听不懂,他感兴趣的她总是兴致缺缺。
但不妨碍他们成为朋友。
因为他们都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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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河上初二这年,外公送给他一个新名字。
江河没明白其含意,于是恭敬地伫立在一旁,看老人弯下脊背,用漂亮的毛笔字写下诗句:
“愿得长如此,年年物候新。”
外公盼愿他人生每一天,都像进入新年一样日日常新。能真正做到“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却“乱我心者今日之日不烦忧”。
他希望外孙能和过去告别,放下一些不必要的执念。
外公睿智,已看出江入年心中有深藏的执念。
只是他不愿意说,他便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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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岁的少年神清骨秀,秀美容貌已初见端倪。他额上疤痕用了一年时间祛除,过程疼痛但值得,如今已与周围肌肤无异。
他品学兼优,性子磨砺的如苍松翠柏,是另一种静水深流。
他幼时皮肤偏黄,长大后却出落的雪白干净,个头蹿的飞快,像是把小时候攒着的劲头都释放了出来。
少年性子温雅,人缘很好,但对人并不热络,大部分在校时间,他都在认真学习或是泡在图书馆,成绩优异,一手大字楷书在全国青少年组拔得头筹。
江入年不乏女生示好,好看的人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星星,何况他还那么好看。国际部的学姐大胆泼辣,十分主动,却如踢到铜墙铁壁,最后竟是半点便宜都没在少年身上讨着。
她们的热情就像烫水浇在冻肉上——他无动于衷。
少年难以被揉搓把控。
江入年十分早慧,幼年失怙和离散坎坷,都让他骨子里有着远超一般人的刚毅沉着。大部分时候他设立目标,然后像追逐太阳一样追逐它,往往能够如愿以偿。
他相信他会找到她,并坚定地、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偏执让天才和疯子只有一步之遥。
他得到季知涟的消息,并不是来自微博上自己关注的几百所北城高中的校讯和校拍ID。
而是刷到了同城一家热门酒吧的情人节营销九宫格照片:
“——喝酒就像谈恋爱,一开始甜蜜,后来难免放肆。”
江入年在灯火酒绿、纸醉金迷的氛围特写里,在一个男孩身畔,看到了一张陌生又熟悉的容颜。
他整个胸腔都在颤抖、震动,有咸而苦涩的液体倒灌进喉咙。
他找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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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RST露台酒吧。
夏日晚风习习。
酒吧老板大方,给模特钱爽快还不拖欠,活儿是周淙也接的,他在谈价方面向来锱铢必较,倒很靠谱。
季知涟点了收款,随之去洗手间卸掉脸上妆容,长期化妆,皮肤很脆弱,容易发痒红肿。
她从未想过把模特作为长期发展方向,这只是一时,她已经在重新思考出路。
上次在图书馆的杂志上看到,著名文学杂志《愚人》将在下半年举办小说大赛,如今正在收稿,入围决赛的作者会有奖金,而前三名不光奖励丰厚,甚至还能出版,其小说也会在《愚人》刊登连载。
季知涟已在思索,她的脸痒得厉害,不打算在此乌烟瘴气的地方久留。而周淙也正在party上玩得尽兴,他一向喜欢热闹氛围,享受被瞩目,兴致来了还会秀一段潇洒独舞,她微信打了个招呼先走了。
……周淙也最后还是喝多了。
他去洗手间吐了几轮,勉强扒着洗手台喘了会儿,开始漱口。
镜子中,不远处有个小小少年正在看他,少年面容稚嫩,却有双内勾外翘的漂亮眼睛,神情严肃。
周淙也不关心别人,看少年的样子也不是自己的粉丝——于是他对着镜子认真把自己从头到尾理顺了,然后拍拍屁股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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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淙也后来又见过几次那个少年。
在杂志社的便利店窗内,他刚从杂志社出来,去买牛奶,少年在拿着本英语单词在背诵。
在798外拍艺术区,他气喘吁吁拍摄完,看到少年点了杯果汁在做作业。
甚至在城舞附中的校门口,他看到那少年背着书包仿佛刚下学路过,看到自己一个人,又走了。
每一次,少年都与他遥遥相望。
他的神色清冷却又暗含悲伤,让周淙也禁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梦游的时候偷过他的钱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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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知涟行踪难觅,周淙也却与之相反。
周淙也是个点了杯奶茶也要拍照发微博小号的人。
江入年于是知道了他们周六下午要去一个广场看签售会。
他终于能见到她——三年后的她。
可又近乡情怯,内心因激动而战栗不已,就像追逐太阳已久,可真的到了它的眼前,又不敢直面它的真相和滚烫。
广场的台阶上,一个干巴巴的老婆婆捶着不争气的腿脚,手里攥着一捅玫瑰,地上是一套悲伤蛙的玩偶服。
老人家也与时俱进,她不懂悲伤蛙是什么东西,只知道穿上了,买花的人会多一点,她就能多赚一点钱。
但她今天真的太累了,这花肯定卖不完了,卖不完,儿媳又要给脸色。
一张五十钞票轻轻递到她面前。
随之,少年温文尔雅的声音响起:
“婆婆,我想租你的衣服,这是租衣服的钱。我也帮你卖花,卖的钱都算你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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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
季知涟和周淙也并肩走来,姿态亲密,他半个身子都挂在她身上,实际上是因为第一次看签售会,被人挤的扭到了脚。
她神色纵容。
一只绿色青蛙神气活现地拦住了他们。
周淙也皱眉想走,却见那绿色玩偶定在季知涟面前,变出了一支红色玫瑰花。
季知涟愣了愣,没有接。
那青蛙又定定看着她,双手轻轻一错,花凭空消失了。
下一个瞬间,花又在她面前变出来。
季知涟笑了,她接过,想扫码付钱,那青蛙却摇了摇头。
普普通通一只青蛙,一举一动却十分温柔。
他温柔的指指她的手,又弯腰,指了指自己的头。
季知涟会意,她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又低头闻嗅玫瑰,心里涌起一丝久违的轻松:“很香。”
周淙也莫名不爽,于是猛摇她的手,让她注意自己:“阿季,等会去我家呀,我想给你看我新学的舞,你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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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灯下,人影幢幢,将那两个重叠的人影亲密地织在一起。
他们姿态亲昵,那男孩比他年纪大,比他要高,好精致的一张脸,他在对她旁若无人的撒娇。
这些年,自始自终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春来暑往,年复一年。
她可曾思念过他,可曾记得他们的承诺。
答案显而易见,只是他固执地不愿相信。
她早把你忘了。
她也不需要你了。
她已经有别人了。
悲伤蛙努力挥舞的爪子渐渐慢了,它挑梁小丑般悲伤地低下头,从她身边沉重地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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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知涟看着那个背影,不知为何,却想起了那个尘封在记忆深处已经模糊的小人儿——
回忆是汪洋大海。
她至今没有再回去过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