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这样,它就能维持多年前的样子,历历在目清楚分明。
回忆是风筝,而线在一个男孩的手上。
但他们相伴的时间已经过去。
就像水消失在水中,一个人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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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入年感到那道目光一直跟随着自己,清冷而暗味。
闷热的玩偶头盔下,他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带着晕眩中暑的耳鸣,黏腻潮热的汗水混着眼泪一起流进了嘴里。
咸而苦涩。
江入年在极为有限的视角里,咬牙告诉自己:一直往前走,往前走,不要回头。
千万不要回头。
但转身那一刻,那些尘封的记忆像滔天巨浪、末日雪崩,将他兜头淹没。
回忆是汪洋大海。
溺水者如过江之鲫,溺毙而不自知。
江河奋力上游,自以为争气。
——却还是回了头。
第49章 知知
北城通暖气的那一天,季知涟正在家里拼乐高。
这是她最近摸索出的新爱好。
乐高是成年人的玩具,这句话真的一点儿不错。拼积木是件简单而专注的事情,分门别类的零件,厚厚的拼图书,初具雏形的各个部分拼凑,季知涟在这个过程里,感到那些纷杂尖锐的杂念渐渐收拢,意识变得专注,只需要拼好,再翻到下一页。
坚硬光滑的积木碎块,颜色和形态一样漂亮。过程中,她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是沉浸在搭建的乐趣里,亲手让它从无到有,直至坚固齐整,渐渐拼出了一种心如止水的禅意。
拼到最后,季知涟揉着酸痛的颈部和发疼的指尖,端详着桌上最终呈现出的漂亮城堡,它地基结实,结构稳固,榫卯般连接紧密,丝丝入扣,不易动摇。
但如果它的地基一开始就是坍塌的、残缺不全的呢?
它还会这样坚固牢靠吗?它还能继续往上层层加重、去拥有更多吗?
答案显而易见。
乐高是江入年买给她的,季知涟的兴趣刚一冒头,就被他欣喜捕捉。
一直以来,他迁就她,照顾她,小心翼翼感知她的情绪,他从不在她面前流露出自己的任何需求和情绪。
他当她失控的安全栓,他调整自己适应她的节奏,他爱护她任她予取予求,哪怕自己再疲惫,也会满足她的要求。
他温柔强大,并因前者而更为难得。
季知涟感受到他的爱,那汩汩流淌深厚宽和的爱。
他炽热温暖如光源,时常令她自惭形秽。江入年照亮她的前路也照亮她的干涸,她被迫一次次直面自己心中荒废残缺的地基,她爱的源头是枯竭的,她对自身存在的厌恶和抗拒让她同时失去重要的自我认同。
更遑论爱人。
而他日复一日,毫无怨言地将他的能量灌注到她的荒芜中,但这样的孤注一掷又能维持多久?单向的不流动的失去回应的爱,他迟早会将自己耗干。
江入年是内心完整的人,她相信他和谁在一起都能得到幸福。
而季知涟清醒自知,杨溯其实说的没错,她无论和谁在一起对方都不会幸福。
成长是非常艰难的打破与重建。
季知涟必须接受一些事实,同时正视自己的残缺,她需要自己重新强大起来,与那些失陷之地交战交锋,她需要打破自己的固执和赖以生存的保护色,只有这样,废墟才会有重建的可能。
而她也会真正迎来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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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宝已从奶呼呼的幼犬成长为一只结实的中号小犬了。
它浑身金灿灿的,因为得到了精心照料和疼爱,走哪儿都雄赳赳气昂昂的,格外有底气。是一只喷香惹人疼的乖巧小狗。
它喜欢窝在那冷面女子的腿边,身体蜷起来尽可能贴紧她,她如果走动,那它可要兴奋了,因为只要努力努力装装可怜,她肯定会忍不住给它投喂香甜。
但今天不太一样。
元宝卖萌失败,突然四爪悬空被抱了起来,它翻着肚皮不解的看着她,乌溜溜的眼珠懵懂好奇,它感到自己被抱的很紧,很被需要。那双柔软的手在温柔地抚摸它圆滚滚的身子,它舒服的直翻白眼,忍不住将爪子搭在她肩膀上。
然后它感到有湿湿热热的东西,滴在了它的脑袋上,它疑惑地嗅了嗅,又深处舌头舔了舔她的脸颊。
晤……有点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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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君博今天终于睡到了陈爱霖。
认识几个月,陈爱霖一直家规森严,被父亲看管的牢牢的,是俗世意义下标准的优雅淑女。
论千辛万苦摘得一朵高贵洁白的蔷薇花是什么体验?
武君博洋洋得意,觉得爽毙了,简直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舒畅。他将自己视为草原上捕获脆弱羚羊的猛禽,用甜言蜜语软化她,用精美礼物博取她的欢心,只不过比一般女孩做的更上心些。
也装的更人模人样。
原来千金小姐也不过如此,这么容易得手。
武君博觉得特别爽,看着柔弱的女孩眉头紧锁,香滑淡粉的肌肤蒸腾出热汗和诱人的红。
那种纯真疼痛的模样最能激起男人的欲望了。
武君博幻想了很多很多,一时没忍住。
然后武君博看到不可思议的一幕。
这个他视为猎物的纯真女孩,这个一直羞答答的女孩,皱了皱眉坐了起来,接着用一种鄙夷的眼神毫不避讳的瞟着他:
“这就完了?好一般啊。”
陈爱霖娇柔的声音如惊雷一般砸在武君博身上。
好一般啊。
好一般啊。
好一般啊。
……
陈爱霖眼里的轻蔑不屑如此明显,她打发他走的样子就像漫不经心挥走一只苍蝇,武君博惊恐的发现在这场猎手与猎物的游戏里,自己后知后觉才是那个猎物。
武君博的男性尊严崩塌了,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完成老板布置的任务,但此刻暴怒已冲上他的脑子,他边气喘吁吁往楼下走,边愤怒的给狐朋狗友拨出电话:
“淦啊,哥们最近不顺!最近有趴吗?对,要最火辣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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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电影节前三天。
姚菱为获奖作了充足准备,她约了全套身体护理,订好了高定礼服,敲定了公关稿,甚至连奖项一宣布后的通稿都已审阅了一遍。
这将是她接手上云公司后志在必得的一仗,也是极为漂亮的一仗。
姚菱镇定地看着手表上的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她快要等不及品尝这胜利的果实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
助理慌里慌张推开了她办公室的门。
“要沉得住气!”姚菱十指交叉,很有威严的说道:“这副样子是给谁看呢?说吧,是什么好消息?”
“杨导、他、他出事儿了?”
“又是哪个小演员发文骂他渣男吧?”姚菱不屑一顾:“去辟谣!”
“不是、不是!”助理结巴了,他颤颤巍巍点开微博热搜第一名,欲哭无泪:“姚总你没看微博吗?”
姚菱抢过手机,只是看了眼,就两眼发黑重重跌回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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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下午,同样的桌前,同样匍匐在地的小狗。
季知涟在拼新的乐高,她最近看手机看得少,网上铺天盖地都是金山电影节的有关报道,看的人心生厌烦。
红毯璀璨,直播颁奖,众星云集……这些是刘泠擅长并喜欢的,可惜她去了也不见得多么愉快。
乐高版梵高的《星空》,像一幅孩子稚嫩的的涂鸦,却有着一本正经的古拙。
她就是在这时接到了周淙也的电话。
周淙也那边信号很不好,似是在海上,说的话也是没头没脑的。
他鼻音很重,声音发颤:“……阿季,我是不是很厉害?”
电话另一头电流刺的她耳朵疼,季知涟皱眉:“你说什么?”
也是同一时间,她看到手机上免打扰界面上弹出的消息。
——《蓝山》导演杨溯吸毒遭群众实名举报。
沸沸扬扬的消息,如今已是各媒体头条。
季知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她握紧了电话,低声:“你干的?”
周淙也抽了抽鼻子,骄傲道:“我干的!”
《蓝山》陨落,意味着光客和上云巨大投资都打了水漂,同时周淙也最有希望的转型代表作也石沉大海,他影响了光客的利益,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如此鱼死网破,周淙也又在图什么?
季知涟沉默半晌,她摸着元宝毛茸茸的分布着红色血管的耳朵,不解:“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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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不到的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