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知涟:“这把椅子没了,还会有下一把,就算没有椅子,你还有双腿双脚,走那条路都是你的选择。所以我的建议是没有建议,反正你都听不进去的。”
“……”
最后一句话不可谓不了解她,真真是杀人诛心。
肖一妍咬牙切齿:“我听!我这次一定听!”
季知涟:“给你我的经验,那就是——人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所以不要寄希望在任何人身上。”
肖一妍迟疑:“任何人都不行?”
季知涟冷然:“不行。”
肖一妍重新坐下,看着她轮廓分明的侧颜,忍不住贴近她,八卦道:“知知,所以你到底爱不爱他啊?其实我心里有答案,但每次看你这么决绝,我还是很好奇……”
季知涟没说话。
空气中一时沉默的令人尴尬,几只白鸟蹑手蹑脚经过。
就在肖一妍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听到她低低道:
“我爱不爱他不重要。因为,如果我都不存在了,那这些爱啊恨啊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季知涟站起身,鞋底踩上潮湿砂砾,海浪在她脚下铺开白色浪花。
“——而我当下想要的是什么,这个最重要。”
她扭头看向肖一妍,双目像没有温度的远山,萧瑟陡峭。肖一妍不自禁挺直脊背。
她道:“我只忠于自己。”
-
她们在秦皇岛待了三天,第四天一大早坐高铁回北城。
高铁上信号不好,季知涟小憩了一觉后,肖一妍还在旁边歪着头打着小呼噜。她掏出手机,看到了屏幕上弹出的数条新闻。
是关于正恒房地产的。
季知涟点进一个界面,血红色的标题直戳戳晃眼:正恒房地产资金链断裂?
往下滑,看到数张现场图片,血色红幅被愤怒的人群拉起,他们大张着嘴无声的控诉,喊着:还钱。还钱。
一时间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她记得公司是陈启正的命脉,他有多么在乎他成功企业家的形象,又在这间公司上付出了多少心血,去将它做大做强。
闲着也是闲着。季知涟浏览了几个不同的链接,又去外网搜索,看到一条很隐蔽的帖子,似是正恒企业内部的一名老员工亲写的。
这名员工从她的角度写了正恒企业是如何从如日中天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她口中的“姚总”,和陈总在公司创立之初共同负责两大业务板块,一个对外负责商务,一个对内负责技术,一向配合无间。姚学云早年为公司带来第一笔融资,但公司能顺利拿下第一个地皮开发的项目,陈启正却是功臣。
她列举了大量金融数据和一些年代久远的报道过的事情,季知涟没有耐心,直接快速提炼她要讲述的核心。
大概在七年前,公司内部斗争激烈,姚学云被架空,他一气之下出走创立了上云影视,但仍在正恒公司内部埋下人手,等待机会。而几年后,陈启正的公司由于政策变化和内部纷争,急需融资,在姚学云有意无意设下的诱导下,他投入过多没有产出、没有意义的电影项目。
或许董事长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他从未让自己学会计出身的千金进到自己公司来蹚浑水。
如今,正恒公司深埋多年的雷,终于爆发,公司资金链断裂,员工怨声载道。
但又是谁在背后左右舆论,让本可以包住的火烧至燎原,让正恒一步步走到今天?
……
季知涟大致根据内容理出个形状,她不懂金融,只草草看了个囫囵,刚退出界面,帖子已经被删掉。
父亲成功的企业家形象一朝破灭。
他应该很不好受吧?
季知涟漠然地心想,此刻封闭在内心深处与父亲有关的记忆尽数涌上,她冷静地选择一一屏蔽。
她的父亲,一直以来就像没有她这个女儿存在过一般。
他对她冷漠、冷酷、置之不理。
因此,季知涟要当聋子,要当瞎子,做到不听、不看、不想。她不希望再与父亲有任何接触,也不希望再看到父亲的任何消息。他春风得意的时候与她无关,他时运不济更是与她无关。
陈启正是生是死都与她无关。
季知涟冷漠的,一遍遍对自己重复。
但这本质上,是他对她全盘否认的一种逃避。
-
中心剧院。
舞台大幕的各色置景后,江入年即将进行今天的第一轮彩排。
金山电影节的浪潮过去后,那些巨浪般的舆论渐息,因为没有被官媒定性,资方一直在试探观望,但已有橄榄枝向他伸出。
他的事业再次走入新的拐点,在这个关键时刻,他却放下所有机会去排一场戏剧,着实令人不解。
江入年上场前,在忙碌间隙最后看了眼手机。
清俊的脸上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意。
那个笑容让他变得很生动。
看呆了几个幕后人员。
有个女孩偷偷跟同伴耳语:“哎……这是不是他这几天第一次笑?”
-
肖一妍和季知涟走出高铁站后,两人打了车。
肖一妍在后座上刷着手机:“哎,年年师弟给我朋友圈点了个赞!”她对着季知涟俏皮道:“应该是看到我发了和你的合照!”
季知涟把她按回原位,闭目:“别看我……我晕车。”
肖一妍默默闭嘴。
先送肖一妍回公司,季知涟修改了目的地,让师傅送自己回家。
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她深吸了一口气。
家里被打扫的很干净,床上四件套换了新的,屋子里空旷整洁。
季知涟打开储物柜,皱眉,他没有带走她买的那些属于元宝的玩具食物
于是给他发了微信:“今天有没有空?我把元宝的东西拿给你。”
江入年过了很久才回复:“好。”
-
江入年忙到很晚,出现在楼下时,是掩不住的疲色。
季知涟看他把东西搬上车。
两人全程无话。
元宝在后座上,下巴搁在摇下来的半截车窗上,丧眉耷眼的,看到她才兴奋的直起身子,拼命想扒拉窗子下车找她。
江入年放完最后一袋狗粮到后备箱,看她抱着双臂盯着元宝不愿靠近,淡淡道:“我今天还没来得及遛它,你要不要一起?”
季知涟退后一步,拒绝:“不。”
他平静:“最后一次。”
季知涟犹豫了:“行。”
江入年驱车带她去了一个公园。
车子停在山坡上的无人静谧处,他解开狗绳,叮咛了几句,元宝撒开蹄子扑向季知涟,等到被撸够了,又在平地上撒欢儿跑着。
它被他训练的很好,从不离开他们的视线范围。
这里可以看到北城的繁华夜景。
又远离人海,一片安宁。
而男子已来到她身后,身上淡淡暖香将她包裹,却毫无侵略性,那么亲近自然。季知涟隐隐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仿佛在回忆的犄角旮旯处,有过类似的画面。
季知涟单刀直入:“你有话对我说?”
江入年与她并肩站着,看向繁华夜景。
他淡淡问:“和我在一起,前面是刀山火海?”
“不是。”
他又温声问:“那是万丈深渊?”
“也不是。”
江入年笑了笑:“我问完了,但我还是想知道……”
他的长睫在轻颤,挺拔如雪峰的鼻梁在脸上投下暗影,声音轻如呢喃:“为什么。”
他的声线悦耳,又带着点沙,像孔雀尾羽挠过耳朵。季知涟别过头:“没有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我不爱你,或者说,我没有那么爱你。”
江入年眨了下眼睛:“……和我说句实话,就这么难吗?”
他不好骗了啊。
季知涟想了想,缓缓开口:“我希望我们之间,至少有一个人是可以幸福的。”
他听得认真。
季知涟:“人仅仅是努力活好自己就很辛苦了,没有人能背负另一个人的人生。”
她转过头,凝视江入年的眼睛,她冷雪般的双眸有如黑洞,宛如磁石,蕴藏丰沛幽暗的强烈情感,他愿意在此间淌游直至沉溺。
季知涟冷静道:“我不要你成为我攀越高山的那条绳索。我只相信自己,也只会靠着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来。而你,只需要过好你的生活,明白吗?”
他这次是真的懂了,内心哀伤,看向她时却是无限温柔:“我明白。”
季知涟不信:“真的明白?”
江入年的内心是一片缓缓流淌的湖泊,温和沉静将她纳入:“是,真的明白。”
明白她苦,理解她忧,喜她所喜,痛她所痛……同一片土地上,他想和她仰望同一片星空。
——爱是如你所是,而非我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