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诧异:“你不愿意卖给我吗?”
女人摇头,温和道:“人应该只要自己需要的那部分,我不希望你是为了其他。”
……
她们攀谈起来。
女人名唤艾尔。
在战乱之前,她曾有幸福的家庭和体面的工作,她是乐团的小提琴手,但战争夺走了这一切,包括丈夫的生命。
令季知涟印象深刻的,却是艾玛说起这些时的神情。
她的脸上没有痛苦,只有平静的慈悲。她不抱怨际遇,而是温和地与女孩聊起音乐,聊起文学,甚至用流畅的英文背诵了一小段博尔赫斯的诗句。
——她是怎么做到的?
季知涟坚持买下了她所有的玫瑰。又在艾尔的邀请下,第二天去她家登门拜访。
她没有空手而去,而是买了丰富肉类和鸡蛋,在人均月工资不过百元的本地,肉食却和国内一样的高昂。
她走了很久,才在最偏僻破旧的楼下找到了艾玛的家。
小小的位于顶楼的家,墙壁破损,东西少而破旧,却收拾的干干净净。唯一的一间屋子里,躺着艾玛卧病在床的婆婆。
女儿幼小,害羞地躲在厨房不肯出来。
艾玛热情地要她留下吃饭,并为她特地煮了咖啡,接着细心地问她要不要加薄荷。
季知涟看到女人去阳台上采摘薄荷,一盆盆翠绿的植物摆成诗意屏障,盛放的玫瑰芬芳沁人心脾。
艾玛忙不停歇,她需要不断劳作换取微博收入,养育女儿,照料婆婆。生活的重担扛在她瘦弱的肩头,她却在做饭间隙哼起了帕格尼尼的小调。
她也喜欢哲学,尤其是中国人的那套宿命论。但如果你问她,你生活中最大的意义是什么?
她会告诉你——
活着就是最大的意义。
而意义就是忙完后这一秒惬意的咖啡。
哦,顺带看着落日。
-
次年十一月。
中国。北城。
江入年在这两年间成绩斐然。
作为投资人,他目光毒辣,与合伙人共同投资的项目回报丰厚。作为演员,所挑选的本子、参演的电影部部精品,两年来唯一主演的历史正剧更是被官媒誉为现象级爆款。
在业内,他是出了名的敬业好合作,为人处世温和圆融、不卑不亢。一直以来,不组cp,没有绯闻,羽毛如此洁白,反而令人更向往之。
江入年却对所有接近自己的女性,无论对方多么貌美有名气,或是多么有钱有势,他都一视同仁,保持着礼貌又不失礼的距离。
但今日不同。
今日是11月11日。
事实上,去年的这一天,两个青春靓丽的女孩,也同样去了他家造访。
-
别墅庭院中。
大门朝两侧裂开。
一道金色的身影猛地在草地上抖擞站起,也不迎接,但蓬松的尾巴却摇的热烈。
“哎呀这不是我们阳光可爱大男孩元宝吗!!!”
肖一妍把东西往旁边一扔,开开心心开始搓狗子:“真香呐你,是刚洗了澡吧,哎别舔我呀,我化妆了喂!”
树下,一桌丰盛宴席已经摆好。
苗淇看着一身休闲装的优雅男人正将火锅盆端上桌,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笑吟吟道:“每次和肖一妍来你家,感觉都要被保安审问的一丝不挂!你这个小区管理真够严的,难怪房价离谱,我看就是为了没狗仔付的!”
“……辛苦了。”江入年温和地在围裙上擦擦手,又将“喵”了一声跳上桌的大胖橘猫抱下桌,点着它的脑门警告:“你想把自己煮了吗,小黄?”
肖一妍“噗嗤”一声笑了,落座在圆桌上:“这猫也是命好,小时候刚来你家鱼塘偷鱼吃就被直接收养了……”
三人落座。
因为有取暖设备,不觉得冷,反而很舒适惬意。
朋友相聚,通常会小酌几杯。
苗淇如今已经是自媒体圈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肖一妍也在自己擅长的甜宠剧市场有了署名作品,她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只是一直没有她的消息。
月亮依然很圆。
几杯黄汤下肚,肖一妍打了个小小的饱嗝,看着月亮喃喃道:“知知那个家伙……生日快乐啊。”
江入年几乎是一瞬间红了眼眶。
这一刻,他无力控制自己的本能。
他别过头喉头微动,没有吭声。
苗淇扯了扯她的袖子,嘴皮子厉害的自己一时间也像被胶水糊了嘴,最后只得抱起双臂,连连摇头:“不是我说,你这辈子算是栽在她手上了。”
苗淇是真的觉得季知涟狠心,这打抱不平倒不是为了江入年,而是因为……她到底知不知道她们也很想很想她?
苗淇看向江入年:“……值得吗?”
江入年抚摸着元宝的头,闻言,温声回答她:“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是啊,感情这种东西,向来是没有道理可言。
肖一妍迷迷瞪瞪中,也托腮加入话题:“老师说过……嗝。幸福嘛,就是求仁得仁,快乐也一样。只要想通了这一点,无论你在过什么样的生活……嗝!都可以理直气壮。”
江入年的思绪飘向远方,嗓音清醇低沉,带了笑音:“嗯,这句话她也说过,人活着,就是要理直气壮。”
他想起了什么似的,低头一笑。
苗淇和肖一妍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叹息。
是了。
还真是。
他每次谈起季知涟,声音都会变得很温柔,很轻。
这些年一应如是。
-
季知涟在大马士城待了足足五个月。
平凡又不平凡的艾尔,内心世界比她想象的更精彩丰富,季知涟为自己曾经浅薄的记录而感到羞愧。
她待在这片土地上,虽无法完全体会她们的人生历程,却因走着她们走过的路,深入她们的生活,而感到从未有过的贴近。
第六个月,她向艾玛一家,还有在本地认识的众多女性朋友道别。
她去往下一个目的地。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坚定。
-
世界无边。
季知涟要丈量女性生命的密度与厚度,并将之视为奋斗一生的信仰。
她带着相机和笔深入多个国家的偏远地区,看到了真实的人间百态,见证了在民俗风气下女性的独有困境,也分析着因信仰、制度、战争等多种因素下造就的复杂社会现象。
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
她不知不觉重新捡起了笔,开始再次书写。
她希望这些被历史淹没的女性能够让世人看见、铭记。
记录她们的苦难。
记录她们的悲伤。
记录她们不屈不挠,坚韧不拔。
记录她们像柔软的春雪,又像坚固的寒冰。
记录她们历尽人间沧桑,依然微笑着欣赏朝阳。
季知涟依然是季知涟。
她一生都在和蓬勃的死意做对抗。
和那几根深埋于血肉的钢针对抗。
她依然对自己的出生、对情感关系抱有深刻疑问。
但她找到了另一种坚固的、可以与之对抗的力量。
——人生价值和存在意义
北极星冉冉升起,照耀着她前进的方向。
第57章 第三年
第三年下旬。
季知涟险象环生的多国旅途暂告一段落。
在停下脚步前,她已在高山上的原始村寨待了长达三个月的时间。
茂密的百年大树,森林辽阔无尽,但生活环境恶劣,卫生设施基本为零。食物贫瘠,传染病症肆虐,她已预感身体健康正濒临一个界值,此次离开后,必须遵循医嘱好好休养。
她没去过新西兰,但选择在瓦纳卡小镇停留,也许是记忆中周暮对这里的讲述——那里安静又生机勃勃,人能在海滩上扯着狗絮絮叨叨挥霍一个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