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轮换一个,代他陪伴地放在宁棠的门口。因为他知道宁棠不喜欢他。
说来也可笑,贺家虽对宁棠有愧,却很少主动联络宁棠,直至第二年,他十岁那年,贺家才发现他们并非是深居于另一个国家,而是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蛰居。
这还是因为岛上食物所剩不多,他照着联络簿打错电话到贺家才被发现的。
宁棠身形衰瘦,头发花白,身上是被她挠破愈合又伤损的瘢痕,她已错过最佳疗愈时机,贺鸿忠再想苛责,千言万语也只剩一声叹。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在一个岛屿上生存,哪怕先前有专员定期提供食物。在宁棠彻底失去自我不识人时,贺徵朝竟能在一年里靠自己一人照料好他和母亲,这实在匪夷所思。
阁楼上的疯女人和孤僻寡言不会说话的傻子。
在当时,所有人都这么称呼他们,很贴切。
有人问,既然知道岛上没有食物需要靠外界补给,那为什么不知道向家里人和其他人求救;还有人问,他是不是成心报复宁棠才故意这么做;更有人问,他们是不是都疯了。
但在当时,贺徵朝并不知道,原来还可以向外界求助,走出这座岛屿。
他只是学着宁棠的行为,向专员拨打电话要专机送食物,只是习惯相依为命的生活,把岛屿当做唯一的家和游乐园。他的脑子里有天文地理,有哲学思想,以及孩童天马行空的幻想。
他不认为这种生活是苦的,是禁闭,也没觉得宁棠疯了,出了问题。
但当他看见记忆里的母亲变了样子,才终于后知后觉发现,这种生活是错误的。
贺徵朝以极度平静温和的口吻诉说,侧目望她,很轻地笑了下:“像起了警示作用的但有些邪恶骇人的童话故事,对吗?”
温知禾没法否认,她看过拥有类似情节的电影。她从未预想过,贺徵朝的童年竟是如此。在大人眼里是邪恶骇人,但对儿童而言……也许真的是冒险童话,只是恐怕现在的孩子根本不会信。
前半段她竟有些庆幸,贺徵朝的父亲与她的父亲同样糟糕,可更多的还是……
温知禾展臂轻轻环抱他的腰,一点点收束,仰起头面向他,脸仍然发烫。她没好意思承认自己听哭了,趁着夜色昏暗,他兴许不会发现,可她主动站在灯下,他势必能看见。
她没办法像他一样说出令人心花怒放的情话去安慰,她嘴好笨,也羞于表达。
以前为了讨好他,能轻而易举喊出羞人的称呼,是因为她根本不在意,而现在……
稍微抱一下他,也算是表态吧。
贺徵朝抚过她泛红的眼角,吻了吻面颊,低眉轻叹:“在可怜我?”
温知禾“唔”了一声,很小声。
“怎么不是心疼?”他咬文嚼字。
温知禾没有被他扰烦,只是抿了抿唇,不明白地问:“心疼和可怜不一样嘛……”
“所有人都可以可怜我,家人,朋友,甚至是陌生人,但心疼不一样。”贺徵朝捉着她的腕骨放到胸口,目光极深,“心疼代表这里被触动,代表你对我有感情。”
温知禾感觉哪里不对劲,但没深思,秀眉微微蹙起:“那你的家人朋友对你没有感情吗?”
贺徵朝盯着她认真的双眼,胸腔轻颤,闷笑了下,只觉她可爱得天真。
他眼底笑意不减,耐心引诱慢哄:“你和他们不一样,亲爱的。”
“如果你对我有感情,那是对一个恋人的喜爱。这是成为丈夫的通行证,也是荣耀。”
温知禾顿了顿,总算看清他露出的獠牙,心底升起一丝赧然,而非恼羞。
她看着贺徵朝漆黑双眼里倒映出的自己,耳畔是被海风裹挟的声息,低沉又轻缓:“温知禾,说爱我,我希望你爱我。”
心中迷雾四散,不断升腾的体温是昭然若揭的态度。永远摘不掉的花瓣只剩最后一朵,那里写着要问,要说。
哨声爆鸣,海面又升起一束金花,像在他们头顶绽开,让彼此间的面容更清明。
温知禾被突如其来的烟火吓到,身体抖了一下,往贺徵朝怀里凑,耳朵已经烧得不像自己的。
第73章 羞不羞
贺徵朝的目光依旧不偏斜, 温知禾喉咙发痒,冒出来的话别扭极了:“那妈妈……她还在吗?”
贺徵朝看她紧张兮兮, 心中无奈,又不仅叹笑。你看,他的小太太吝啬于表达,却又用别的方式让他找到没那么显明的答案。
“她还在。”
温知禾顿时松口气。还好,这的确姑且能算作童话。
她又追问:“那她现在在哪里?”
“泠州的私人疗养院。”
“泠州?”温知禾抬起头,意识到什么,“所以你……”
贺徵朝嗯了声:“那时我将她转院, 所以才在那里和你再会。”
温知禾从他的口吻里读出了微妙感,隔了几秒钟才“哦”一声, 想避开视线, 又觉得埋到他怀里好别扭, 热热的。
她有很多想问的,但大脑太乱, 只能顺着他的话题继续问:“那你为什么不带我去看她……”
贺徵朝轻笑:“你想见她?”
“以什么身份?”
下一句才是他的目的,温知禾听得出来,面颊微鼓:“没有身份就不能见了吗?我会买很香很漂亮的花见她的,也会和她说说话。”
说到这里,温知禾眼角又热:“她其实也很爱你。”
“我知道。”贺徵朝贴着她的额头吻了下,嗓音很沉:“是她教会我如何待人处世, 怎么爱人,也许方法并不对, 但我已通过她知晓一切。我不认为她疯,她只是生病了, 是心病,还活在这世上, 就一定还有办法痊愈,她不愿做世俗的正常人也未尝不可,只要她还健在,每日健康开心就好。”
“她教会我要从书里找到答案,但她也许并没有找到一句让他自己满意的,但我找到了。”
温知禾问:“什么答案?”
贺徵朝注视她,原封不动地复述:“日出未必意味着光明,太阳也无非是一颗晨星而已。只有在我们醒着时,才是真正的破晓。”
“我好像看过……”温知禾不太确定,很轻很轻地说了开头:“Sunrise does not necessarily mean light……”
贺徵朝唇角轻掀:“嗯,原文是这句,但我觉得翻译更美。怎么这么聪明,什么都知道?”
温知禾被他夸得脸更红了,瞪着他,瓮声瓮气地坦白:“你都跟我说中文意思了,倒推英文有什么难道,而且其实我不知道它的出处,是我高中的时候在英语报纸上摘录的励志小片段……”
贺徵朝又笑:“你喜欢这句话吗?它激励到你了吗?”
温知禾轻哼,推开他:“有点吧,我抄的又不止这一句。”
贺徵朝看得出她热得要冒烟,没有再强硬箍在怀里,从后背靠近:“还有什么?”
温知禾还当真想了下:“凡事你能不计较成败去做的事,就是你能实现自律……?好像是这么说,一个教授说的。”
她忘记是谁了,怕自己说错,音量渐低,赶忙转移话题:“还有。”
贺徵朝低了低头,看着她的侧脸:“嗯?”
温知禾攥着护栏,回望他:“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她说了一句很出乎意料的话,贺徵朝知晓出处,内心被她这一眼、这番话所击中,蔓延到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唇边的笑像被快门定格在镜头里,变得毫无知觉,而心脏却止不住地翻动。
温知禾忙扭过头,望着平静的海面,镇定地解释:“这可能不算励志句子,我就是觉得很美很有意境。然后……”
“有点想跟你炫耀。”
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少,至少这句出处的原文她完整地看过。
贺徵朝闭了闭眼,轻叹一息,无奈:“我以为你是特意说给我听。”
温知禾不搭腔,执意看着没什么好看的大海,平复下紊乱的心,又问:“你以前是不是不婚主义?”
贺徵朝没听清,再度靠近:“什么?”
“不婚主义……”温知禾不得已看着他说,小声嘟囔,“我以前看过你戴尾戒。”
贺徵朝微顿,眉梢轻挑:“你还注意到这事儿。”
温知禾又哼:“干嘛呀,听你的语气你很自豪吗?而且这种事怎么可能注意不到。”
贺徵朝解释:“我不是不婚主义者,只是怕麻烦。”
“麻烦什么?”温知禾蹙了蹙眉,有所预料,“是因为你在国外念书,追求者太多,所以戴这种东西规避不胜其烦前仆后继的追求者?”
贺徵朝唇角轻牵,注目着她,依旧夸耀:“嗯,你很聪明。”
温知禾莫名来气,举起一只手指,戳着他胸口:“不许随便夸我,好烦人的!”
贺徵朝笑叹一息,去捉她的手,目光直直落下:“温知禾,你太容易害羞。如果你不向我隐晦地表达两次,我可能都听不出。”
温知禾双手交叠着去捂他的嘴:“什么隐晦表达,胡说八道……”
贺徵朝任由她冰凉的手触碰双唇,反握着帮忙捂热,轻轻摩挲于股掌之中:“还有什么问题要问,我今天全都和你说明白。”
温知禾抿唇,也不知是否为置气:“没有了。”
贺徵朝看了会儿她:“真的没有了?”
她温温吞吞又道:“还没想好,你要保留好这个环节。”
“嗯,我会的。”他颔首轻笑,郑重地说,“这次换我问你了。”
温知禾感觉不妙,背脊忽地一直,很狡猾地提前说明:“你要问什么?如果我不想回答或者回答不上来,我可不会说的。”
贺徵朝并不感到意外,慢条斯理道:“太太,如果我用钱贿赂你呢?”
温知禾:“……”
“我也、也没那么图钱。”她说得很心虚,目光忽闪,尤其冒出下一句,“你这次还会给支票吗?”
贺徵朝唇角笑意更深,獠牙也外露:“如果你同我结婚,我的一半财产……甚至全部,都会是你的。”
温知禾瘪嘴:“哦,那就是不会给支票,那我知道了,小气鬼。”
贺徵朝不以为意:“看你怎么回答。”
“……”
“那我也选择性回答。”
“当然可以。”
看他慷慨,温知禾心里轻嗤。装货。
她双臂抱胸,靠着护栏,一副豁出去的姿态:“你问。”
贺徵朝从最近最让他在意的事问起:“Austin是你在酒吧认识的朋友?”
温知禾没料到他会问这个,看他面容恢复平静,透着一丝认真,想到刚才袒露的心意,不再吊儿郎当,诚实地回答:“不算朋友吧,顶多算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他告诉我他的真名,我却敷衍他,和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