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孟老师在吗?”
门外,男人的声音礼貌温儒。
孟逐溪转头看去,刘成辉站在屋外檐下的阴影里,正往她看来。视线相交,男人脸上露出稳重和善的微笑。
“孟老师,我们又见面了。”
“刘院长!”
马克杯“啪”地放到桌面上,乔绵绵几乎是从椅子上蹦起来的,绕过大台面的书桌就大步往男人走去:“刘院长,您怎么会在这里?”
她惊喜极了,都不给人说话的时间,又立刻转头张罗起来:“小茶,快把我那套银壶拿出来!小利,快去拿我前两天带过来的茶!快点!刘院长,您这边请,快请坐!”
乔绵绵眼高于顶,娘胎里带出来的骄傲,何时这么殷勤过?给孟逐溪看得一愣一愣的,忽然福至心灵,想起来为什么自己当时听见刘成辉这名字会觉得耳熟。
刘成辉,乔绵绵跟她提过的,岁宜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的副院长!
岁宜附院不仅是岁宜最好的医院,在全国也是赫赫有名,里面的大夫无论科研和看诊都是一流,刘成辉是岁宜附院的副院长,知名专家,年轻有为。不过他这一年来一号难求,因为去年岁宜附院在城北成立了一所精准医疗科研院,刘成辉是科研院的负责人,坐诊就少了。
但乔绵绵跟她说这些倒不是因为想去挂刘成辉的号,而是听说了刘成辉的那个精准医疗科研院拥有目前世界最先进的医疗水平,她想把陈卓送去治疗。
她托关系见到了刘成辉,只是刘成辉以那里是纯科研院所不对外接诊为由拒绝了她。但她心里这念头没消,跟孟逐溪提过一次。
刘成辉也还记得乔绵绵:“陈太太。”
说着又看向孟逐溪。
孟逐溪连忙上前,跟着客气地喊:“刘院长,您参加研讨会回来了?”
刘成辉对于她还记得自己提过的事有些受宠若惊:“对,今天刚好有空就过来了。您看方便吗?抱歉,来得突然,要是不方便我们也可以另约时间。”
乔绵绵看向孟逐溪,孟逐溪解释:“刘院长之前来付过定金。”
乔绵绵眼前一亮,立刻道:“方便!当然方便!她这会儿正闲着呢!”
乔绵绵一把扯过孟逐溪。
孟逐溪知道乔绵绵正求人办事,自然也是配合的。
今天阳光正好,小花园里,乔绵绵亲自帮孟逐溪架好画架,铺好画布,又带着两名助理进屋里去了。
绘梦的时候,为了客户的隐私和情绪,其他人都是回避的。
刘成辉坐在树下,旁边炉子上,热茶煮在陶罐里,袅袅茶香。他简单整理了下自己的思路,跟孟逐溪缓缓说起他梦境的内容。
人的梦境是现实生活的映射,来绘梦的客户,他们的梦境里总会有他们真实的模样,却又有着在现实中缺席的精彩故事。比如怀孕的宝妈来绘胎梦、不婚主义者梦里邂逅了完美情人、打工人梦见中了彩票连数字都精确得可爱……如果说生活是一堆平凡琐碎的日常,那么大多数人选择记录下来的梦一定有一个荡气回肠的故事。或者是惊喜、或者是执念,它总是契合了人内心深处的渴求,才值得他们格外郑重将它记录珍藏。
但刘成辉的梦却不是这样的,没有故事,也没有主题,它就是一个个平凡而又琐碎的日常,堆叠着他日复一日接触到的那些元素——白大褂、实验室、试剂架、鱼缸里的鱼、闲时逗的猫、整间屋子的猫玩具……
“书架很高,顶到了天花板,旁边的梯子一直在那里,方便我随时爬上去取最上层的书。”
孟逐溪按照他的描述一一落笔,她总是能精准领会到他想要表达的画面,甚至色彩。虽然这只是草稿,但刘成辉已经很满意。
孟逐溪却画着画着笑了出来,刘成辉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困惑问:“孟老师,怎么了?”
孟逐溪抬头看向他:“没什么,感觉我占了好大的便宜。”
“便宜?”
“对,感觉我不像是在绘梦,倒像是在把您家里和办公室一比一还原。”
刘成辉自嘲地笑笑:“我这人太无趣了是不是?连梦里都是些琐碎的东西。”
孟逐溪作为绘梦师,只能用画笔将客户的梦境呈现在画布上,而不能评价,这是职业操守。当然也有客户非要她评价的,这种时候她一般都是直接回馈情绪价值。
比如现在,刘成辉这么问,她便自然地笑笑:“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说不定最惊心动魄的故事也往往藏在平平无奇的琐碎之下。”
刘成辉微怔,而后含笑点头:“你说得对。”
孟逐溪又问:“那您呢?您是什么样子的?”
刘成辉深深注视着她,犀利的眸光藏在眼镜片后,半晌,他缓缓反问:“你说呢?”
“这是您的梦,我可做不了主。”
孟逐溪笔头点了下画面的空白处。
背景画好了,该呈现主角了。
刘成辉恍然失笑,半开玩笑道:“画背影吧,背影显高。”
孟逐溪提醒道:“可是如果画面中心只有一个潦草的背影,画面会有些失重感。”
“要是画正面,怕是就不只失重,你这么漂亮的画都要失色了。”
“失色?”
“对,黯然失色。”刘成辉笑着摇摇头,“我其貌不扬,就不露脸了。”
孟逐溪忙说:“您太妄自菲薄了。”
刘成辉不置可否,略一思索:“或者,你可以给我画张帅点儿的面具。”
当天只是初稿,刘成辉描述完了梦境大体的模样,看过初稿满意后就离开了。
乔绵绵也把握住了这次机会,再次向刘成辉表达了想要将陈卓送去他那里治疗的心愿。刘成辉没有答应,却也没有像之前那样一口拒绝,只说:“陈太太可以先来我们科研院看看,了解下情况。”
他这一松口,乔绵绵立马抓住机会,生怕他反悔似的,立马趁热打铁:“那就明天吧!明天可以吗?”
第二天一早,乔绵绵就拉着孟逐溪一起去了位于城北的精准医疗科研院。
第83章
岁宜医学院第一附院属于国内第一梯队的综合大医院, 实力雄厚,这几年陆续建了两个分院,一个是城南的杏林分院, 一个城北的精准医疗科研院。杏林分院主要用于临床接诊,救死扶伤, 对总院病人做一个分流。精准医疗科研院则全院用于科研,并不接诊病患。
所以地理位置上也有差异, 接诊的杏林分院位于闹市区,周边配套成熟。而做科研需要沉静投入, 科研院就建在远郊,周围几十里地几乎没什么人烟,只有偶尔远远看到深山里孤零零一两户农家。
乔绵绵是孕妇, 孟逐溪开车。郊区的路不宽,最窄的地方迎面过辆车都难, 孟逐溪平时不怎么开车, 水平也就那样,错车的时候都全神贯注地捏着方向盘, 小心翼翼。
乔绵绵单手支着头, 看她那样直乐,问:“你行不行啊?不行换我来。”
孟逐溪认真注视着前方:“放心吧, 肯定把你安全送到。”
乔绵绵又忍不住道:“岁宜附院也是人才, 这犄角旮旯的地儿都能被他们翻出来……诶你小心点,别开到河里去了。”
乡间小路弯道多, 七拐八拐的。一旁是河堤,底下是江河。
就这么开了一个小时, 两人总算到了地方,下车的时候都有被这地方震撼到。
怎么说呢?那感觉, 像是乡野间建起来的一个小王国。
岁宜的山不高,但确实有山,并且山和水连在一块儿,远离城区,雾岚漂浮于山间,有种别处没有的灵气。刘成辉的科研院就坐落在山水间,是一个独立的园区,大门气派,入口宽阔,至少是刚才她们一路开过来那条路的好几倍宽。门口保安两边站岗。
科研重地,进去的车辆都需要先报备,孟逐溪出发前已经跟刘成辉报备过了车牌号,保安很快放行。
孟逐溪将车开进去,刚停好,刘成辉就出现了。穿着白大褂,温文尔雅地从大楼里出来。
“刘院长,叨扰了。”
两个姑娘下车,客客气气地打招呼。乔绵绵肯定不能空手来,提前准备了礼物,将一个大礼盒递给刘成辉。
刘成辉连忙拒绝,乔绵绵笑道:“您以为是什么?就是点儿水果。”
刘成辉这才接,又问:“你们9点就出发了,怎么这会儿才到?是不是太偏,半路走错了?”
“没有,她开得仔细。”乔绵绵朝孟逐溪挤挤眼。
孟逐溪怪不好意思的:“路窄,弯道多。”
刘成辉温和笑道:“多开几次就熟悉了。咱们这儿超市老板长期往返进货,说打着瞌睡都能开。”
孟逐溪瞪眼儿,难以置信:“那么多弯道,下面还是河,打瞌睡怎么开?”
“谁知道呢?肌肉记忆吧。”刘成辉一面带着两人往科研大楼走,一面闲聊起来,“听说有次实在太累,半路睡着,都不知道开了多久,忽然睁开眼睛,人还好好在车上。”
孟逐溪:“人在车上,那车在哪儿?河里吗?”
刘成辉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逗乐,也一本正经答:“不,还在路上。”
小半个上午的时间,刘成辉带着乔绵绵和孟逐溪参观了他们的实验室。
这里虽然是附院分院,但专注科研,医院里病床最多,这地方则是五花八门的仪器最多。也没有病人,倒是有不少身穿白大褂的科研人员,要么就是穿着制服的后勤人员。刘成辉是这地方的话事人,总院副院长兼科研院院长,其他人见到他都恭恭敬敬打招呼:“院长。”
刘成辉点了下头,一面侧头向乔绵绵介绍:“我之前跟你说的不是推脱,我们这里只做基础研究,你也看到了,我们目前还不具备临床诊疗的资质和能力。”
乔绵绵看着实验室里运转不停的设备,心里重重的。
“我也是听一个朋友说的,他说你们这里拥有眼下最先进的设备,专注于技术研发,开发个性化的治疗方案,尤其是针对神经系统上的疾病。”
陈卓就是神经系统中毒,她想,这不就是对症的吗?
刘成辉:“我们确实在做神经和基因方面的疾病机制研究,但研究离临床还有很长一段路。”
乔绵绵不再说什么,轻轻吐出一口气。
孟逐溪握着她的手,忍不住替她道:“刚才在楼下病房里,好像也有一位病人,他是病人吗?”
“他是病人。”刘成辉道,“我们有时候为了获取精准的研究数据,会招募符合特定研究条件的病人,像患有特定疾病、处于特定疾病阶段的病人,让他们参与到研究项目中,相应地,我们也为他们提供诊疗服务。”
乔绵绵刚要说什么,刘成辉定定道:“但是陈太太,您先生的身份和身体条件都不适用这样的治疗方式。”
他说到这里,忽然看向孟逐溪,安静了几秒,由衷道:“我个人建议,最好让他留在现在的医院,继续接受治疗。”
出来的时候是中午了,乔绵绵有些心不在焉,孟逐溪也不好再继续打扰,识趣地告辞。
刘成辉看了眼时间:“一起吃个午饭吧。”
园区内有全套的衣食住行配套,科研区和商业区分开运行,孟逐溪以为就是在园区里吃饭,刘成辉却带着他们去停车场。车钥匙解锁,拉开车门,回头对她们道:“跟我开。”
“回城里吃吗?”孟逐溪问。
刘成辉失笑:“想什么呢?这地方又偏又远,我还每天回城,当我是牛马呢?去我家。”
孟逐溪下意识觉得不好,想婉拒,刘成辉抢先道:“就800米,5分钟,一脚油门就到。刚好那幅画里不是还有些细节吗?自己去看看?”
她们有时候绘梦,如果客户要求,客观条件需要且允许,她们也会把画架搬到客户家里去。但到目前为止,提出这种需求的一般都是女客户,比如之前怀孕的姐姐,不方便挪动,她想绘的又是胎梦,很多元素都在她们家里。那时候孟逐溪就带着两个助理上门。
不过那家在市区,这里……是郊区。
跟信任不信任无关,她就是觉得这荒郊野岭的,虽然说这里这么大个园区,人家又是正经医院的副院长,不至于……但该有的边界感还是要有的。
“不……”孟逐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