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功劳一件件分出去,说完,指尖挠了挠她的掌心,笑着问她:“瑶瑶,你开心吗?”
苏青瑶止住步伐。
何止是开心,她暗道。
于锦铭握她的手稍紧,忐忑道:“假如感觉太辛苦就辞掉,没关系。除了这个,我还可以带你去打枪,然后开车,你开过车吗?要是有空去南京,我能借飞机来载你兜一圈,上海要到处问一问……”
“锦铭。”苏青瑶噗嗤笑出声,打断他忙乱的话语。
于锦铭喉咙管塞着,应她。“嗯。”
潮热的风阵阵袭来,苏青瑶扬起脸,耳边的木绣球颤颤抖动。于锦铭屏息,心脏也随之颠簸。头顶绿叶窸窣作响,空气里弥漫出一股植物的清香,扑在面颊,热烘烘的,他浑身发烫,又隐约在发抖。
终于,她出声,轻轻问——
“锦铭,我可以吻你吗?”
于锦铭微微一愣。
他缓慢地眨了下眼,呼着热气:“我吻你才需要问,你吻我不用,我求之不得。”
话音方落,苏青瑶踮起脚,手臂环住脖颈,拉他弯腰,唇极熟练地吻住他。
其后的事水到渠成。
于锦铭开车,一路飞驰到公寓。刚进门,他便将苏青瑶抵在门关,热切的吻铺天盖地落下。
木绣球和领带掉在门关,耳环跟皮带扔在走廊,旗袍与衬衣脱在床畔。
苏青瑶跌跌撞撞地坐上软床。
于锦铭单膝跪在她大腿的左侧,俯身搂住她的腰,面颊蹭了蹭颈窝,继而用牙齿咬住衬裙的吊带。他的直筒裤因膝盖弯曲,肌肉将布料绷得很紧。苏青瑶身子歪斜着,左臂环住他的脖子,右手压在他的大腿。
男人拨开衬裙的一边,胳膊垫着,推倒了她。
他低头,垂眸一吻,头一低,仿佛在抿堆在玻璃高脚杯里的奶油冰淇淋。舌头在顶端的樱桃打转,慢慢地含在口中吸吮,又啵得一声放出来。于锦铭急促地喘了口气,望着她,吐气喷在濡湿的肌肤。
苏青瑶浑身发麻,醒着却像在做梦。屋里没开灯,开了这个点也不一定通电。她瞪大眼,目光在昏暗里摇晃,影影绰绰只见男人隐约的眉眼。
他的掌心摩挲起腰肢。苏青瑶发出几声微弱的哼音,欢愉仿佛钳子里的脆皮核桃,稍稍使劲,便是一连串噼里啪啦地脆响。
“锦铭。”
“嗯,怎么了?”
苏青瑶从于锦铭的怀里挣脱出来,翻身,调换了彼此的位置,换作于锦铭躺下。她直起身,葱白的手指没入发髻,抽出藏在乌发内的小夹子抛掉,晃晃脑袋,长发飘落,骤雨般洒在于锦铭的肌肤,一阵微凉。
她抿唇,双手捧起他的脸。
此番看得清楚了些。
他确是模样出众,任谁见了都要心软。
其实混血儿大多境遇堪忧,两方不讨好。
若母亲是洋人,还好些,算国人去占了洋人的便宜,生出来的子嗣带出去,凡见他的个个感觉面上有光,战场上失去的阵地,在床上杀回来似的。
若父亲是洋人,会稍微不好过,其中道理隐约是——洋人强占了我们的土地,你却张开腿,跑去给敌人当妻作妾,这显然是卖国误国的行径。但叫他们拿枪拿刀去当场叫板,大概率是要支支吾吾的。
苏青瑶两手焐着他的面颊,在尖尖的下巴印上一吻。
于锦铭环住她,抚摸起赤裸的后背,太瘦了,蝴蝶骨硌着掌心,宛如丝绸遮掩骸骨。
他将她怀抱得更紧,亲她的眉心和眼皮,边吻边傻气地自言自语,说,瑶瑶怎么这么好看。苏青瑶受不住这般腻歪的情话,趴在他胸膛,哼哼唧唧被亲着。于锦铭捏住她的手,一路吻到耳垂,又甜蜜又觉得身上冒火,急了不行,不急也不行,进退维谷了。
他扶起她的腰肢,自己也坐起,倚在实木的床头靠背。小臂伸进腿间,大掌捏捏腿心,继而像戳进了开到极点的芍药花,层层花瓣裹着指尖,叫手指骤然陷进去。
“好热,”于锦铭下巴蹭着她的发顶。
苏青瑶听了,羞到一个地步,反倒捂住他的嘴,不许再胡说八道。于锦铭轻笑,靠着她,胸口相贴。她一惊,细眉微蹙,面颊在昏暗里浮出一抹凝固的薄红。
男人怕她难受,扶住腰,叫她悬在半空。苏青瑶反压住他的手腕,自己缓缓坐下。于锦铭吸气,两手握着腰肢,朝上托了托,好使她舒服些。
苏青瑶也非头一回上阵,短暂的无力后,她环住面前人的脖颈,两腿搂紧他。于锦铭屏息,恍如蚂蚁爬满全身。
苏青瑶喘息,身子一软,彻底没了力气。
她小声道:“腿在抽筋。”
“那我帮你揉揉。”于锦铭说着,压倒她,手抓住苏青瑶的脚踝,架在肩头,手捏着小腿肚。
苏青瑶的心脏似被一张小嘴嘬着,发紧。她捂着脸,又道:“不……不麻了,锦铭,不麻了。”
于锦铭看她一眼,顺着两腿的弧度滑落,擒住腿窝,摁上去。
他头一低,舌头在腿心的肌肤游走。苏青瑶脖颈发麻,后脑似有一条跟尾椎骨连接的线,他使劲,她的神经便触电般打颤。哼音倾泻而出,似哭似叫,她感觉心脏要碎了,连带整个人都要碎成粉末,风一吹,飘飘忽忽四散。
苏青瑶鬓角轻轻蹭起他的面颊。
于锦铭牵起她的手,五指相扣,体内的热气尽数扑向她。
身旁是通气的窗户,半遮半掩。已是深夜,起初是晴,过半夜,落起小雨。人们已睡去,屋外除黑漆漆的一片外,什么也看不见,唯有雨丝飘落瓦楞,发出缠绵的细响。
第四十章 丈夫与情人 (三)
于锦铭起身关窗,两扇玻璃合拢,卧房内骤然寂寂无声。他转回床榻,温暖的身子覆上她胸口,唇齿触到颈窝。
苏青瑶急忙止住他,叫他别啃在这么明显的地方,徐志怀容易起疑。
于锦铭顿了顿,继而翻身,躺在她身旁,不说话。
夫妻之实仿佛一个圈,死死将二人套住,这清晰的界限时刻提醒于锦铭,他就是个彻底的外人。
“你……吃醋了?”苏青瑶抬眸看他,幽暗里,眼波如涟漪荡漾。
于锦铭抿唇,面对着面,吐气温和地喷在她的脸蛋,游离着,迟迟不吻。苏青瑶算不准他要何时亲上,眼睛半张半闭,睫毛雏鸟般打颤。他倏忽一笑,接着,舌头撬开她的牙关,搅动口津,热情又粗鲁地吻她,热浪席卷。
“尝到甜的,不醋了。”他道。
苏青瑶噗嗤一笑,手臂揽住他的肩,在后背摸来摸去。
“你太瘦了。”于锦铭环住她的细腰,又说。
苏青瑶苦笑。
他不知,早年的风气更可怖,女人一个个使劲把胸勒平,小胸小脚小胳膊小腿,乍一看好似尚未发育的女童。所以苏青瑶九岁开始束胸,暑天也不许脱,活生生热出一身痱子。幸好过了几年,遇上社会各界反束胸的运动,才扔掉裹胸布。
“从小就这样,身体不大好。”苏青瑶叹息。
那晚,两人依偎着,聊了许多话。
苏青瑶告诉他,明星里她最喜欢阮玲玉,读杂志报刊比读书多,爱吃西洋点心。于锦铭也告诉她,自己看好莱坞电影,特别是卓别林,有时会看儿童片,贝蒂娃娃、米老鼠之类,能下厨,可以从明早开始学做点心。
后来说到家里。他知道她生母跳井自杀那年,她六岁,娘亲刚满二十一。她也知道他还有个叫于锦城的兄长,现如今在南京总统府就职。
彼此聊到眼皮打架,也不知谁先没了声响,如此相拥入眠。
昏昏沉沉睡了八九个钟头光景,转醒,苏青瑶见于锦铭刚冲完凉出来,正打着哈欠。于锦铭低头专心拿毛巾擦着半干的短发,擦完,眼皮一低,正对上苏青瑶的视线。他愣了愣,笑了笑,几步走到床边。
“下午没事,要不要去看电影?”于锦铭将她整个覆在身下。发梢积蓄的水珠撒在苏青瑶的面颊,微微发凉。
“再说吧,”苏青瑶撩起他额前的短发,想背到后头,以免水珠溅进眼睛,“要在天黑前赶回家。”
于锦铭沉默,俯身吻她。
亲着亲着就变了味,他手摸到被褥下,掌心蹭着她的腰线。苏青瑶隐约觉出胯下的形状,脸一红,胳膊推推他。
“别嘛,阿瑶,就当是可怜可怜我。”于锦铭蹭着她的颈子,边亲边说,“我难受。”
苏青瑶简直被吻到糊涂,没法子,被他压进被褥。
肌肤凉了一阵,但很快热起来,面对面,耳鬓厮磨着,苏青瑶感觉他的颈窝有熬到滚烫的蜜糖香。血气方刚的年纪,一点道理不讲。苏青瑶不明不白被折腾好几回,末了,实在饿得前胸贴后背,对准他肩膀捶了两拳,叫他起火做饭去。
于锦铭恋恋不舍地爬起,套了件直筒裤去厨房。
苏青瑶梳洗罢,穿戴好首饰,长发一丝不乱地挽起,跟做客似的。她去到厨房,已是中午,太阳光照得窗外雪白,连地上成片的花砖也晃动着无数金光。
于锦铭在炖菜,揭开锅,一大团蒸汽冒出来。他伸筷子沾汤汁尝了口咸淡,又盖上,抽出案板,把洗净的洋葱和甜椒切碎,小刀在砧板啪嗒啪嗒响。苏青瑶忍不住笑,她除去干红白事流水席的伙夫,没见过男人做饭。她自己也不下厨,出嫁前有继母,在学校吃食堂,出嫁后靠厨娘,从小到大,十指不沾阳春水。
“你先吃几口垫下肚子。”于锦铭舀几块煮熟的土豆,盛进小碗,撒盐、胡椒、橄榄油之类的调料拌匀,带着小勺一道递给她。
苏青瑶接过,坐在餐桌边慢条斯理地挖着。
刚出锅的土豆散着热气,扑着眼睛,无端促人发困。
她眨眨眼,恍惚忆起从前在启明女学,女同学们常凑在一起大谈理想丈夫和完满家庭。
勿怪。她们个个清楚自己将来要嫁人,然后马不停蹄地造人,或早或晚。和小孩总想着长大如何如何无差,既然命中注定,不如多想想。
启明女校的学生们多少带点傲气。
说,理想的丈夫……必然读过大学,最好留过洋,受过高等教育。家中有钱,雇得起佣人干活,会买许多珠宝当礼物。每天按时回家,不许跟同事喝得烂醉,吐得满地,臭的很。最后是要尊重她,娶进家门后,立刻严词警告在外头的其它女人,禁止冒犯她这个端正雅致的妻……
这些苏青瑶都有,甚至徐志怀从没有过“外头的女人”,不必满身珠翠地跑去给谁下马威。
但。
为什么?
苏青瑶抬头,望向于锦铭的背影。
在那一瞬,她怀疑自己是否太下作,坐在这儿,对徐志怀不公平,对于锦铭亦是。
过不久,牛肉浓汤煮到时间,端上桌,一股子热腾腾的酸气直窜脑顶。
“尝尝,我也半年多没做了,”于锦铭道,“难吃就倒掉,我们出去吃。”
“我从没吃过俄餐,比不出好坏,”苏青瑶捏起调羹,浅笑,“所以,这再难吃也是排第一的俄国菜。”
于锦铭垂眸一笑,继而抬眸,深深凝视面前人,正欲说些什么。
恰在此刻,门外冷不丁传来一阵叩门声,打断了彼此的对视。
苏青瑶心猛然一跳,下意识拔高声调,冲玄关喊:“谁?”
门外人无言,又敲门。
咚——咚——咚——
“应该是常君,他可能临时有事找我。”于锦铭说。
苏青瑶觉得也是,心定了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