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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情_分节阅读_第51节
小说作者:木鬼衣   小说类别:言情小说   内容大小:749 KB   上传时间:2025-01-02 12:46:24

  “我看看漫画和新衣裳。”谭碧急忙说。

  苏青瑶瞧出她的别扭,重新翻开《杂志》,轻轻说:“你读到哪里了?我跟你一起看。”

  谭碧耳垂微微泛红,手指在目录界面从上到下全划了一遍。“这都讲了什么?”

  苏青瑶看着目录,捡有意思的同她说,什么两个女子的同性爱,男女平等的苏俄,女工被殴,寡妇再婚,舞蹈健美,泳装美女图……谭碧吸着烟,津津有味地听完,又让苏青瑶把她感兴趣的那几篇念一念。苏青瑶便指着报刊上的字,一字一句地念给她听。

  同性爱那篇牵扯到陶思瑾的案子,苏青瑶先同谭碧细细讲完,才开始念文章。其中刊登了部分陶思瑾的日记,内容写得颇为香艳,然而苏青瑶读得很板正,一本正经地念“当我解开了她衣襟的时候,我已经沉醉在她的身旁了”。谭碧边听边乐,咯咯直笑。

  至于苏俄、寡妇再婚权之类的文章,谭碧嫌大道理太多,没意思,便要苏青瑶揭过,找点有趣的八卦。

  苏青瑶翻到后头,给她念了篇“大学女士自杀,起因婚姻不自由”,大概说一个二十岁的女大学生,交了情投意合的男同学,结果回家被父亲包办婚姻,一时想不开,吞金戒指自尽了。

  “笨蛋。”谭碧听完,仰起脖子,俏皮地吐烟圈。

  苏青瑶笑了笑,同她道:“阿碧,我也要。”

  “你一大早抽什么烟。”

  苏青瑶摊开双手,可怜兮兮地向她讨。

  谭碧努努嘴,不情不愿地拿了一根,递给她。苏青瑶接过,把烟含在嘴里,正要去找火。谭碧适时划亮一根火柴,递到她面前。苏青瑶就借着她的手,慢慢看烟头灼烧起来。

  “我倒是能理解她,她心气高,又有心上人,容易想不开……真可惜。”苏青瑶吸上一口烟,眼神有些迷离。“阿碧,我原先也很清高,刚跟志怀结婚那会儿,有一回,我听到他跟外人说我笨,怕生,上不得台面……他说的不是重话,可我就是受不了,我已经很努力了。但好像如何也不能叫他满意。”

  “哼,说到底是男人的错,有时真想杀光全天下的男人。要是我俩当夫妻,我对你,肯定比他们对你好。”谭碧这口烟是从鼻子里喷出来的,歪歪扭扭的水波纹蛇一般紧贴面颊,魔女似的。“可惜全是瞎想。就算天下男人全死了,也不顶用。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男有溥仪,女有慈禧,一百年前有皇上,一百年后照样有皇上。”

  “大清早亡了,”苏青瑶道。

  “谁管我们谁就是皇上,反正都一个样。”谭碧不屑地说。

  苏青瑶听了,先是一愣,继而笑了笑。“这话千万别往外说,小心哪天警察厅捉你去问话。”

  “我只对你讲。”谭碧托腮,来回摇着将要烧尽的烟蒂,看烟灰洋洋洒洒地朝四处落,也不嫌烫手。“不过,我说真心话,徐老板在别的事上精明,但在感情上,还是挺傻的。你狠点心,玩玩他,至少钱不愁。”

  苏青瑶合上杂志,沉默了好一阵,忽而扬起脸看向谭碧,轻声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清楚,可我不想再等了,我已经等了他太久。像这样过日子,一天天一天天,不知不觉四年,马上要第五年……阿碧,人这一辈子有几个四年。”



第六十一章 千重山 (一)

  谭碧如鲠在喉。

  她掐了烟,叹息道:“行,随你。”

  得到谭碧的肯定,苏青瑶觉得心上的包袱轻了几分。她伸出一只手,指尖碰了碰她的,指腹在她手背来回轻挠。谭碧似是怕痒,一下缩回手,嗔怒地瞪她。苏青瑶仰着脸,只是笑。

  两人聊着,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谭碧丢掉烟蒂,转去开门。

  进来的是贺常君。他换鞋进屋,见了苏青瑶,很客气地摘下帽子,同她打招呼。苏青瑶点点头,向他回礼。谭碧折回来,给贺常君搬来一张椅子,请他坐,自己则斜斜倚着靠椅旁,又点了根香烟。

  “你少抽点。”贺常君道。“一天七八根,把嗓子都抽坏了。”

  谭碧冷哼:“多管闲事。”虽这样说,手却将香烟往桌上一摁,折成两节。

  苏青瑶看在眼里,微微扬眉,也顺势熄了指缝间的烟。

  “贺先生,锦铭呢?他没跟你一起来?”她问。

  贺常君抬头看向谭碧,冷不丁道:“谭碧,帮我倒杯水,可以吗?”

  谭碧晓得他是要支开自己,便递给苏青瑶一个眼神,示意她有情况就叫她,随后拿上烟盒,袅娜地走开,进到厨房。

  待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眼前,贺常君转回身,正对苏青瑶道:“锦铭找学生一起处理罢工的事了。这次丝厂集体裁员降薪,报界自诩正直,断不会放过这条大新闻。现在叫学生领头宣扬出去,也好引起社会同情。”

  苏青瑶蹙眉,压低了声音。“贺先生,当时警察厅来人,说有共党……闹大了,不好吧。”

  “共党?苏小姐,您在开玩笑吧,现在上海哪会有共党。”贺常君神色不动,下巴稍稍朝内含了几分,圆框镜的玻璃镜片泛着冷光。

  “警长是这么说的,”苏青瑶道,“贺先生,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开玩笑。”

  “行,我会告诉锦铭的。”贺常君点头,过了一会儿,眼神又望向苏青瑶。“对了,苏小姐,你怎么看俄国的十月革命。”

  苏青瑶听了,吓一跳。她思索片刻,较为谨慎地答:“那年我还很小,而且我还没读过关于社会主义的书。”

  “我知道,”贺常君轻笑,“我就想问问你怎么看苏俄,毕竟锦铭是半个俄国人。”

  苏青瑶斟酌着说:“贺先生,我不喜欢谈太大的事,因为这些都不是我们能做主的。古人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身在局中,各有各的看法,说的话、做的事,必然是自己认为正确的。可究竟谁对谁错,恐怕要后来人总结。”

  “但局中人,总要做选择。苏小姐,革命是一团烈火,不将自己焚烧,便将他人焚毁。”他低声,很温和地说,语调之中又别有一份冷峭与悚然。“只有斗争,永无止境的斗争,非此即彼。”

  “没想到贺先生是这么激烈的人。”

  “也不算,”贺常君微笑,“我不过是个背井离乡的东北人。”

  苏青瑶的心沉了沉,柔声道:“贺先生,我说点傻话,你莫怪。现在时局这样坏,留给我们的,唯有走一步看一步。”

  “苏小姐兰质蕙心。”他笑笑。“给徐老板当夫人,屈才了。”

  “纸上谈兵罢了。”苏青瑶垂眸。

  贺常君摘掉眼镜,在衣角擦了擦。他靠着椅子,不再说话,苏青瑶也无话可说,两人相对坐着,一时间,屋内静极了。谭碧大抵是察觉到客厅的谈话声止息,举着两杯温水出来,放在二人面前。

  贺常君接过,又自如地同谭碧说:“谭碧,晚上去看电影,怎么样?我和锦铭来接你们。”

  “阿瑶,有空不?”谭碧首先问她的意见。

  苏青瑶点头,“你们定。”

  谭碧一只手搭在座椅靠背,一只掐腰,俯身在贺常君耳畔嘀嘀咕咕了几句。贺常君耳根微红,小声回复她。两人轻声对彼此说了会儿话,再抬头,发现对面的苏青瑶不知何时去厨房拿了黄油和面包,正举着餐刀切冰冻黄油块。她看两人终于聊完,含笑的眼眸扫过两人,贺常君手脚一时不知往哪儿摆。谭碧倒是无拘无束,几步扭到苏青瑶身侧,从她手里抢面包吃。

  三人聊到中午,到了贺常君出诊的时间。

  苏青瑶提醒贺常君别忘了把于锦铭的车开走。贺常君一摸口袋,啧了声,说锦铭今早出门急,忘给他车钥匙了,等晚上看完电影,送她俩回家,顺道把车取了。苏青瑶想想也行,便与谭碧一道送他下楼。

  盛夏将尽,公寓两侧茂密的行道树互相推搡着,连影子也透着零星碧色的暗光。贺常君穿过成片的阴影,在一块阴影与光斑的夹缝处转身,微微弯腰,与大门口的两位小姐道别。

  日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的面颊,摇动着,似要将他点燃。兴许是总站在于锦铭身边的缘故,叫人老忽略他。眼下单拎出来看,他模样蛮好,斯文又端正,红起脸,嫩生生,是个好脾气的男人。

  “阿碧,你觉得贺先生怎么样?”回屋的路上,苏青瑶问她。

  “你太小瞧我了,”谭碧瞥她一眼,笑得花枝乱颤。“男人呀,对我来说就是过眼云烟。”

  很快便到夜里。

  临出门,徐志怀突然来电话。

  苏青瑶光着一只脚,匆匆忙忙去接。

  徐志怀没什么事,纯粹打来查岗。苏青瑶心不在焉地陪他聊,注意力全在帮谭碧挑衣服上。

  谭碧蛮看中今晚的聚会,绸的、棉的、蕾丝的、软缎的,反正一件件试。她每换上一件,便学着当红明星的模样,袅娜地走出来,展示给苏青瑶看。她轻盈地转上一圈,冲苏青瑶打手势,询问意见。苏青瑶也拿手势回她,不管那头的丈夫说什么,她都只管嗯嗯啊啊地应。

  “晚上要出门?”徐志怀冷不丁问。

  苏青瑶呆了下,勉强接上话头。“对,我晚上去看电影。你怎么知道?”

  “听见高跟鞋的声音了,”徐志怀道。“昨晚干什么去了?”

  “昨晚也是去看电影,我跟谭碧两个,看了淘金记。”苏青瑶答。“反正没什么事。”

  撒谎恰如唱戏,到了那句词,再如何难换气,也要咚咚锵锵地摆起阵仗,顺着演下去。

  “倒没见你约我出去看电影,”徐志怀轻笑,“我看你在家也没事做。”

  “我天天围着你转,还不算事?”苏青瑶轻声反驳,“而且你太忙了,我不想你工作回家,还要陪我出门玩。”

  “我还以为是你嫌吵,不喜欢出门。”徐志怀苦笑,带着鼻音。上回听,苏青瑶以为他是醉酒,这回听,又像感冒。“看这事弄的。”

  苏青瑶脸稍稍往旁边避,胸腔堵着一口淤气般,同他说:“是啊,志怀,到底是谁不想出门……”对他,她总有这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初见便有,总不敢抬头看他,连她自己也奇怪。

  “瑶,你回家,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他笑了一笑,半晌,说,“就我和你两个,歇个十天半个月,当休年假。”

  苏青瑶没出声,握听筒的手紧了紧。

  见她不回话,徐志怀继续说:“去广州怎么样?租个别墅,带你尝尝粤菜。说起来,你嫁给我这些年,居然没去看过海,我愧对自己的宁波籍。现在计划,等快入秋的时候去,你刚好能在外头过生辰,而且那里暖和,干脆过完冬再回来,免得你又嚷嚷着上海冷……”

  “迟了。”她喃喃。

  “什么?”他隐隐有些慌。

  “楼下的车子在催,说我们要迟到了。”她慌忙改口,“志怀,我先去了,回来再给你打电话。”

  “好。”徐志怀应完,仍举着电话,静静等那头传来扑撸一声,彻底挂断。

  他放下电话,坐回到书桌前。天色还没完全暗下去,屋里就没开灯,他伸手摸到西装内兜,掏出景泰蓝的洋火盒,又熟练地弹出一支烟,用牙齿咬住。他手微微发抖着,点燃香烟,熬了几天,掌心略有些汗。

  抽到半途,他霍然起身,几步走到电话旁,拎起听筒拨号。

  “转南京,”他抢在接线员前头说。

  过了好一阵子,南京那头接通,听筒里传来两声“喂”。说话的是个男子,声调偏高,听上去是个很机灵的人,也略微有些滑头。

  “文景,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徐志怀开门见山。

  对面呆了片刻,方才回过神,哭笑不得地说:“三年不来电话,好容易打来也不寒暄寒暄。”

  “你知道,我谈正事从来不寒暄。”徐志怀淡淡道。

  他把朋友和生意伙伴分得很清,轻易不愿麻烦老朋友,这次也算牵扯到政治上的事了,不得不给他打电话。

  “行,说吧。”对面也很爽快。

  “于将军的大儿子,你熟不熟。”徐志怀道。“我记得是叫于锦城。”

  “见过几面。他身子不太好,听说每天拿人参灵芝吊着命。”那人道。“怎么,你和他有仇?”

  “跟他弟弟有点。”

  “你这是叫我参奉系一本?不会吧,霜月兄,狮子大开口了啊。”听筒那头传来一阵笑。

  “放心,东北那位少帅明年前肯定要走,他不走,上头睡不着觉。”徐志怀淡然道。“东风到这儿了,你输不了,我从不害朋友。”

  “于家那位小少爷干什么了?能把你惹急眼。”

  徐志怀不言。

  “文景,想想这些年过去,丛之回四川,你从政,我搞实业……事到如今,我甚至不再盼望一个民主的政治,只想局势安稳点,政府少伸手,让我们把厂子开下去。”他沉默半晌,拐弯抹角地开了口:“一个人,一辈子能有什么东西?我今年三十了,孔子有言,三十而立。细细算来,我唯一立住的,恐怕只有这个家……所以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保住它。”

  “徐霜月,你有苦水往从之那儿倒,我一刻值千金。”对面人似是玩笑。“我可是听说了,上海闹得很凶,很不安定。要换成其他人,社会局早发威了。现在是看在你们宁波帮的面子上,中央才一直没吭声。”

  “我会摆平的。”

  “但愿。”说罢,对面长叹一声,挂断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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