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心觉得,李佩央身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他们互为枕边人这么多年,他都没能看清楚薄雾后面的她。
只是刚刚她的迟疑,让他仿佛窥探到了雾后的一角。
回去路上,李佩央倒是全程表现正常,和遥遥在热烈讨论等下吃什么。
周庚礼看了她几眼,也没再提刚刚的事。
当晚,把孩子哄睡后,两人坐在阳台。
他开了一瓶香槟,倒出来两杯,递给她。
“你的行李这两天就要开始收拾了吗?”并肩坐着,周庚礼问她。
“嗯。行李有点多。”李佩央看向他,眼神有些埋怨又无奈,“你今天为什么还要给她买玩具?”十个箱子都装不下了。
他视线上下扫过她全身,周庚礼挑眉,跟她“商量”,“要是人生重来,你小时候我认识你就好了。我也天天给你买玩具。到时候你会不会天天跟我后面,叫我‘庚礼哥哥’?”
神经。李佩央看着他认真的神情,想说他好无聊,但又忍不住笑了,“你喝多了?”
“我畅想一下。”他抬手,跟她碰了下杯,问她,“央央,挪威现在冷吗?”
“还好吧。”她抿了一口酒,“可能比这里要湿冷一点。”
“嗯。那我简单带几件外套吧。”
“...”李佩央收敛笑意,看向他,她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只想再确认一遍。他需不需要再考虑考虑。
而男人给了她准确的答案,“这次,我跟你们一起去挪威。”
“遥遥说你办公室很大。”周庚礼把头靠她肩膀上,两只杯子碰撞又发出一声轻响,他说,“带我逛逛,李博。”
李佩央低头看他浓密的头发,看了会儿,她放下杯子,揉了揉他脑袋。
“干什么呢。”他打趣她,“知不知道,男人的头不能乱摸,就像女人的腰不能乱抱一样。”还来回摸,摸狗呢。
片刻后,额前落了一个吻,她带着笑意的温柔声音从头顶传来,“嗯,给你抱。”
嗯?!男人倏地睁开了水灵灵的眼睛。
......
翌日——
十点了。越起越晚了。
李佩央躺在床上,睁眼看着时钟开始考虑,到底要不要带他。这男人会不会耽误她工作?
不过倒是还能帮她带带孩子。
功过相抵吧。
她打着哈欠起身,洗漱后走到儿童房。
一大一小正趴在地上,乱翻地毯缝。
“找什么呢?”
李佩央走过去也帮他们找。
周庚礼抬头看她一眼,笑道:“遥遥的拼图,少了最后一块。”
“竟然拼完了。”李佩央有点惊讶,这是她从挪威拿回来的,二百多块的拼图。当时怕遥遥住院久会无聊。
三人翻遍角落都无果。
李佩央想了想,“会不会是掉在箱子里了?”
“哪个箱子?”
“书房那个。”
“那我去找找。”他走出去。
李佩央揉揉女儿的小脸,夸她“真厉害”,刚想问她“怎么做到的”。
脑袋里的某根弦“嗡”了一声。
她睁大眼睛,蓦然起身。
“遥遥你在这个房间先玩。妈妈不叫你,你不要出来。”
匆忙跑到书房,在门口,李佩央看见他蹲下身,捡起了散落在书堆里的小盒子。
她站定,然后缓缓走进屋内,反手关上了门。
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孩子听见了。
第28章 重来
......
捡起这个盒子时, 周庚礼还在犹疑,他怕是他弄错了。
直到打开它,钻石折射的光晃着他的眼睛。
他还记得那一年, 他急着找切割好的钻石做戒指, 看了许多都不满意。他不想送她别人戴过的戒指,而大一点的钻石,连切割都需要个一年半载的。
她还有半年就毕业了, 他等不了那么久。
后来他在瑞士拍下这枚无色钻,用了一千二百万法郎。镶嵌好, 他就迫不及待地戴在了她手上。
走之前, 她说她会扔进大海里。
周庚礼抬头, 看向门边的人, 缓缓地问:“这是什么?”
“戒..指。”
李佩央看见他的眼睛渐渐泛起了雾。他又难过了。她心脏也跟着疼了。
“它为什么在这里?”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戒指她根本没有扔。但她这次回国这么匆忙,谁都没告诉。她都不知道他会在机场等她。
他只是想知道,“你随身带着它?”
“不是。”
李佩央看着他朝她走近, 她知道他想问什么,“我,我带回来,是想还你的。”
“还?”周庚礼注视她的脸,喉结滚动, “你想怎么还我?”她根本没打算找他。
“没..想好。”李佩央低下头。她当时决定回国,在行李箱拉上的前一刻,忽然有了带上它的冲动。
“太贵重了。”她想解释。声音却掩不住地慌乱。
只是因为贵吗。她分明不在意这些的。
周庚礼看向她颤抖的睫毛, 终于忍不住地问她, “你知道...这七年,我是怎么过得吗?”
李佩央抬眼看他, 刚好看见他的第一颗眼泪缓慢地流到下颌,接着,是第二颗...
“我每天都在恨你。我每天睁眼,身边是空着的,我都会想...原来,你已经走了。今天是第几天?”
第一天,还是第一百天....是很久了。是好多天了。
“每次算清这个数字。央央,我都会多恨你一点。”
提到这个字,男人不禁低头笑,“可每次恨完你,好像又更空虚了。”
胸腔里像是有填不满的裂缝,“我又开始想你。”
他一次次试图用回忆去填满这个裂缝,把他们的曾经全都翻找一遍,挑出快乐的,不快乐的,一股脑地都扔进去。却也填不满。是他心空了。
“我每次都只能徒劳地发现,其实无论是恨你,还是想你...都是因为我又多爱了你一点。”就算人不在身边,他好像也能每天多爱她一点。
“后来,知道你在挪威,过得很好。我很高兴。真的。”周庚礼轻轻捧起她的脸,擦去她的眼泪,“因为这样,就算你不回来,我也敢去见你了。”
李佩央流着泪看他,这个人,他明明眼睛红着,嘴角却对她上扬。
她听见他说,“我之前不敢问你的消息。我怕你过得不好,我会难过会自责;我又怕你过得很幸福,和另一个人。我会忍不住想要去抢走你。”
“七年前,你说你不爱我了。我一直不想信,因为我们相爱过。我见过你爱我的模样...我总觉得,你好像没变。”
“可我又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错。我明明...央央...我总觉得,我能给你幸福的。”
“我们应该幸福的。”他哽噎地问她,“现在,你能给我答案吗?”
周庚礼安静地等着她,面前的人紧闭双眼,泪如泉涌。
他的心渐渐沉下来,轻柔地抬手揽住她,“好。你不想说,我以后都不问了。”
“我先去...看看她,你等下出——”
“别走。”她流着泪,牢牢抓住他的手腕,又说了一遍,“别走。”
他回头,看见她的眼眸终于缓缓睁开,坚定地看向他,“你想知道答案...因为,我是我,你是你。”
“你爱的人叫李佩央,我是她,可我也不止是她。”
在遇见他之前,她还有一个名字,叫李英。
出生在海城最贫穷落后,愚昧无知的蒙村的李英。
她的父亲。在他们那个一贫如洗的土房里,他是像“天神”一样的存在。他的喜怒哀乐主宰着家里的一切,而她和她的母亲,是他享受施/虐/快/感的对象。
没人觉得不对。因为每家都是这样。
这个村庄的人最尊崇的女性是土庙里的那尊泥菩萨。他们还不许女人进去。
所以李佩央从小就知道,菩萨怜悯不到这里的女人,她出生在这,她只能多可怜她自己。
三岁,她得到了人生的第一个巴掌。也可能更早,但她没记忆。
六岁,她躲在漏风的衣柜里,看着她的父亲强/暴她的母亲。
那人走后,她爬出来,是想帮她擦眼泪的,但那个女人也怒吼着打了她一巴掌。
那一刻,李佩央对这片土地的“恨意”达到了顶峰。
她不再跟她说话,不再跟任何人说话。她每天孤独、冷漠又绝望地活着。她也会恨自己,恨她为什么这么小就能看清,她母亲一辈子都意识不到的真相。在这里,她们不是真正的“人”。她们没有像“人”一样真正地站起来行走。
九岁那年,村里来了一对支教的夫妻。他们跟村里人据理力争,说国家有了新政策,所有孩子都要上学。大家觉得他们奇怪,但也都试着送了孩子过去。当然没有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