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他自己都还是个半大小子。
如果不是奶奶帮忙,妹妹的手术就要往后延迟。
后来每年寒暑假,他都会带裴樱去看奶奶。
大二春节那年,奶奶的儿子回国,想要接她一起去国外。
奶奶不肯,骂自己的儿子崇洋媚外:“国家栽培你、让你公费留学,你倒好,走了就不知道回来了!你走,赶紧走,你的钱我一分都不会要!”
裴清让知道那个男人,学校有一间实验室是他捐献,他发的论文他每一篇都读过,而且知道,他带的所有中国学生,无一不在毕业后回国建设国家。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崇洋媚外?
后来,他读了他的硕士、博士,导师不遗余力、倾尽心血栽培他。
苍梧上市之后,因为崛起太快遭到资本主义国家制裁,举步维艰。
危急存亡之秋,导师决定回国,不是为了他,也不是为了苍梧,而是他相信时机已经成熟,他已经有能力为这个国家做些什么。
却没想到,会在回国那天早晨在机场被逮捕,罪名是窃取商业机密,不允许出境。
在被囚禁、监控的第三年,他的导师从楼上一跃而下,了结了自己天才的一生。
去世那年不过49岁,正是职业巅峰期。
后面的话裴清让不用说,林姰也能猜到。
在导师去世后,他这个学生替老师担起了赡养老人的义务。
很小的时候,坐在院子里的无花果树下。
外婆曾经告诉她,等哪天我们阿姰遇到喜欢的人,不止要看他对你好不好,还要看他对他的父母是怎样的,对他的朋友是怎样的。
他养大了自己的亲妹妹,赡养着恩师的母亲。
甚至还收养过一只流浪狗、在狗狗离开之后难过好久。
或许裴清让是外婆说的、本身就是很好的人。
这个人冷硬不屈的外表下,好像藏着一个非常温柔的灵魂。
林姰垂眸,男人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做什么都足够赏心悦目。
她的目光沿着那手背的青筋往下,看到他用刀尖在番茄上面划了十字花刀,而后放进热水里。
她是个厨房白痴:“为什么要用热水烫?”
裴清让:“这样可以把皮撕掉。”
泡在热水里的番茄,不一会儿就外皮皱起,和内里的果肉分离。
“原来这样就可以啊,”林姰觉得裴清让和她真的太像了,“我也不喜欢番茄的皮。”
她喜欢番茄味的一切,番茄牛腩、茄汁大虾、番茄炒蛋,但是非常讨厌皮的口感。
“所以高中的时候去食堂打饭,我每次都会用筷子一点一点把番茄的皮挑出来。”
妈妈会说她娇气、吃个饭事情太多,只有外婆会一点一点把番茄的皮去掉。
“我以前怎么都不知道你跟我一样呢?”
不知道他和她一样喜欢酷玩乐队,喜欢学校门口的川菜馆,甚至是现在,跟她一样不喜欢番茄的皮。
平心而论,她这个便宜老公也挺好的,起码跟她吃东西能吃到一起去。
裴清让睨她一眼,淡声说:“你不知道的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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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足饭饱,裴樱拉着林姰喋喋不休。
她对林姰有种天生的好感:“难怪这些年给哥哥介绍女
朋友,哥哥说的都是,我没有女朋友,但是我有喜欢的人,原来不是骗人的呀。”
林姰心念一动,他有喜欢的人,可能的确不是骗人的。
“姐姐,快点给我讲讲你们是怎么好上的,谁追的谁呀?”
“今晚是不是要在家里住,我帮你拿新的被子放到我哥的房间?”
脑袋被重重敲了一下,裴樱捂着脑袋抬头,对上亲哥冷若冰霜的俊脸:“你该把人还我了。”
裴樱还想跟上,裴清让眼神一扫,妹妹乖乖噤声。
想到什么,林姰提议:“我们出去走走?”
月光如流水,春末夏初的夜晚温柔静谧。
“裴清让。”
“嗯。”
“我们没有签婚前协议,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裴清让垂眸,睫毛投影,是洗耳恭听的架势。
林姰眸光认真:“如果遇到喜欢的人一定告诉我,结婚是假的证是真的,不能把我蒙在鼓里。”
裴清让嘴角冷淡地勾着:“你的意思是觉得我会出轨?”
你就是长了一张很招桃花的脸啊,你自己不知道吗?谁家良家妇男长你这样的。
“我是觉得你好像很喜欢过什么人,”林姰满不在乎,“你是不是真的有个白月光?”
男人眉眼漆黑而肤色冷白,没有笑意的脸庞像是覆着一层薄冰,声音更是带着清晰冷意:“我不能有?”
他有白月光,这才符合她的期许。
裴清让千真万确不喜欢自己,不会有感情纠纷,分开的时候也可以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林姰没心没肺:“情窦初开的小伙子,当然可以有啦!”
因为不在乎不关心,所以她非常大度:“大学同学?硕博时期的好友?”
裴清让这种教科书一般的禁欲系,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又是多么优秀的女孩子,才会让他顶着这么一张脸玩暗恋。
他也会偷偷看她吗?
也会在视线交汇的时候移开目光吗?
也会偷偷为她做很多事,即使她一无所知吗?
裴清让垂下视线,眼睛深处的情绪看不分明:“为什么是大学同学、硕博时期的好友。”
这下林姰更惊讶了:“难不成真的是高中同学?高一班里的还是你去竞赛班之后的?”
从高中到读完硕博再到现在,她的嘴巴都快要合不上:“那你暗恋人家不止十年啊……”
裴清让没有说话,像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默认。
那微微抿起的嘴角,不知道亲起来是不是软的。
这样心浮气躁的年代,怎么还有一个人小心翼翼喜欢一个人这么多年?
林姰好心道:“她是已经结婚生子了吗?为什么不争取试试?”
“明知道对方不喜欢你,你会争取吗?”裴清让没有情绪地反问,“你愿意被自己不喜欢的人追求吗?”
林姰知道被不喜欢的人追求有多讨厌。
高中的时候有个男孩子喜欢她,到最后几乎是纠缠的地步了。
所以那次晚自习放学,她忍不住和自己的好友吐槽——
“如果他只是暗恋我没有关系,但是打扰到我就是他的不对了。”
“一旦想到他会时时刻刻关注我盯着我,我就觉得很难受。”
“我希望他不要再做那些自我感动的事情了,第一眼不喜欢的人,就是不喜欢啊。”
所以现在,她想都没想就摇头:“不会,不喜欢。”
“但是如果你的白月光回头,我一定配合你做好解释。”
裴清让无声勾了勾嘴角:“那我是不是应该跟你说一句谢谢”
“不用客气,万一哪天我遇到喜欢的人,你也要像我一样,”林姰若有所思道:“不过是不是有点不公平,我长这么大一个人都没喜欢过,就跟你结婚了。”
裴清让没有再接话。
就在林姰以为他不想跟自己继续这个话题的时刻,他的声音很轻,从头顶落下——
“那是挺不公平的。”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朗月高悬天边,空气里都是清甜的果香,头顶那棵无花果树枝繁叶茂,被他照顾得很好。
看到它,她林姰总会不受控制地想起外婆。
想起小时候外婆说,不知道我家阿姰一定会遇到很好很好的人。
她说她不会结婚,不会生孩子。
外婆说自己一个人当然很好,但是外婆会担心,你生病的时候怎么办,怕黑的时候怎么办,一辈子那么长……
而今天她结婚了,是很好很好的人,也是自己不喜欢的人。
没有求婚、没有仪式,当然也不需要求婚、不需要有仪式。
他们就这样潦草而又糊弄地、在民政局下班前最后一刻,匆匆领了证。
如果外婆看到的话,会心疼吗……
晚风吹过,无花果树的叶子哗哗作响,就好像外婆的回应。
时间不早,是时候离开了。
林姰刚要起身,却被身侧的人叫住。
“林姰。”
林姰垂眸,月光笼着男人清绝深刻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