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开学之后,他没有想过会再遇见她。
所以即使班里还有空座位,他仍走向她,问她旁边是否有人。
班里很吵很闹,她已经在做数学题。
听见声音头都没抬,用毫不在乎的语气,说没有,你坐吧。
只不过同桌的第二个周,班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说我给你调一下位置。
他问原因,班主任说蒋政和林姰都是领导子女,人家父母交情匪浅,孩子的座位也想坐一起。又说,关于你学校里有些不太好的传言,你不要带坏班级风气,不要影响人家学习。
他无心顾及其他,只想快点赚到妹妹的手术费。
所以这一刻,对上林姰似有期待的视线,他轻声说:“不会怎样。”
-
附中的八十周年校庆比想象中隆重。
校门口拱门高高立起,供校友们签名的签名墙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祝余挽着林姰的手臂往里走——林姰不喜欢跟人有肢体接触,挽手臂就已经是她这个好朋友的最大特权。
“你知道吗,我们高一的班主任被开除了。”
林姰都已忘记高一班主任姓甚名谁,不感兴趣的人和事从来都分不走她半分注意力,或许她这个人不止面冷,心也冷。
“教师编不是非常稳定的吗?”
祝余:“因为在校外高价办辅导班,还专门面向家里有权有势的学生,被人举报了,连带查出一堆问题。”
祝余是从小城镇考到这所省重点的,父母都是农村人,高一一开学拎着大包小包来送她。因为当天晚上赶不回去,又心疼住酒店的钱,就在车站外面坐了一夜,赶第二天的早班车回乡下。
当时班里是有贫困生名额的,助学金虽然不多,但是对于每顿饭吃贫困生窗口的祝余来说,足以解决她的温饱问题。
然而不是每个老师都有师德,班主任私心给了班里另外一个男生,男生成绩一般但脑子活络,深得班主任喜欢。
是林姰看不下去,在办公室把班主任说得哑口无言,说祝余每天吃贫困生窗口而男生刚买了新手机。又或者,是班主任忌惮她领导子女的身份,所以祝余拿回了本该给她的助学金。
想起什么,祝余又愤愤道:“他对着我们重拳出击,对着蒋政的爸妈又唯唯诺诺,蒋政妈妈说调位,就把裴清让跟你调开了。”
林姰:“什么时候的事?”
是她记忆缺失一部分吗?
为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和裴清让调开,不是班里的统筹安排?
“那天我去办公室领助学金,”祝余记性很好,“蒋政妈妈说裴清让在校外跟三教九流的人混在一起,正经高中生不会去乐队兼职,她不想裴清让影响蒋政学习,让班主任把裴清让的位置调得远一点,别影响你和蒋政。”
这些事情,林姰通通不知道,如果不是跟裴清让假结婚,她或许也不会在乎,祝余更不会告诉她,毕竟无关痛痒。
可现在,心脏像是被什么闷声击中,她觉得很生气。
生气蒋政妈妈不经允许就代表她,生气班主任是不是口无遮拦地转述,担心那个本来就被苦难压着的少年、是不是在那一刻难堪又难过。
“其实根本原因是,裴清让不学习也可以毫不费力考得很好,大家都说蒋政死命学习都比不过,他只要看到裴清让心态就崩了,当然要离得远一点。”
林姰低声喃喃:“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她知道,她一定会告诉班主任她不想调位。
再告诉裴清让,我们一直当同桌
吧,我觉得能自己养妹妹的男生超级帅。
祝余很少见林姰有懊恼、后悔、或埋怨自己的时刻,她是她见过的最清醒也最冷静的人,遇事只会向前看。
“因为你只在乎成绩,什么都不能影响你,”祝余轻声说:“如果那年你没有出国,应该会去清华吧?没想到目标是国防科大的裴清让去了清华,目标是清华的你选择了出国,但最后你们还是兜兜转转走到了一起。”
林姰沉默下来。
如果不是蒋政妈妈从中作梗,她跟裴清让会一直都是同桌。
如果她大学没有出国,那她和裴清让会是交集很多的校友。
可是裴清让也说,不会怎样。
毕竟人家还有个心心念念的白月光。
她在这瞎遗憾些什么,简直是自寻烦恼。
调试音响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校领导走上台,校庆拉开帷幕。
接下来,教育局领导讲话、校领导讲话,语气慷慨昂扬,实则引人入睡。
林姰有点想走。
只不过在她离开之前,人群中爆发一阵窃窃私语,紧接着掌声雷动,她百无聊赖看向主席台。
只一眼,视线就无法移开。
看清他人的那一刻,清越嗓音从话筒里传来,有些陌生,却更加磁性:“各位老师同学,大家上午好,我是14级毕业生裴清让。”
震撼人心的美貌,帅得人倒抽一口冷气。
记忆中好像也有一个这样热火朝天的上午,是距离高考的百日倒计时,讲话的少年眉眼冷峻惜字如金,还没让人看够就已经下台,背影清瘦高挑、腿特别长。
耳边有姑娘在低声感叹:“他上学那会的学姐学妹也吃得太好了吧!”
另一个举着手机录像:“他长成这样我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啊……”
裴清让发言简短,不愿多占用时间。
他今天的衣着也并不十分正式,单一件白色衬衫扎进黑色西装裤,没打领带,领口微敞,散漫而游刃有余,却在一群领导中间身姿挺拔、帅到犯规。
紧接着是提问环节,平时这人的专访超级难约全看他心情,学校好不容易逮住机会、还是无偿,当然要充分利用。
“学长,当初您为什么选择芯片行业?我们国家的芯片行业一直处于落后状态。”
裴清让认真思考半晌,淡声回答:“缺钱。”
气氛一下子变得很轻松,连带刚才声音有些发抖的小主持人也笑起来,这样的他不像遥不可及的公司创始人,倒像个逗人开心的温柔学长,笑起来的模样干净英俊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他的嘴角弯着:“外国人能搞的,难道中国人不能搞?我偏要试试。”
“学长,您当初毕业之后,为什么选择回国呢?”
“我们班有个同学说,出得去不是本事,回得来才是本事。我觉得她说得很对。”
当那清晰的字音透过听筒敲击在耳膜,林姰的心脏如同被人倏然攥紧。
这句话她说过,是在蒋政炫耀自己想去的学校、出国率有多高的时候。
应该……是巧合吧?
他总不至于因为她的一句话回国啊。
“学长,我们从您班主任的企鹅空间里,找到一张十年前的照片。”
礼堂的屏幕上的照片,是高考结束那天的教室黑板,大家写了高考之后想做的事情——打游戏、看演唱会、睡一天一夜、吃大餐、和好友去旅行,后面跟着每个人的名字。
“学长当时写的是什么?”
裴清让回头去看那张照片,屏幕的蓝光映在他可入画的侧脸,勾勒出清俊凛然的弧度。
“右下角。”
林姰抬眸。
屏幕右下角的字迹,没有署名,字体却足够俊秀。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藏着少年最热烈最青涩最纯粹的心事。
裴清让写的是:表白。
林姰久久盯着那两个字,直至画面消失。
原来,他高考之后真的想过表白,那为什么没有呢?
祝余戳戳她的手臂:“这下你安心了,你不是一心找个不喜欢你的人……”
他的确这样想,可现在心里有种异常憋闷的感觉在发酵,前所未有,难以形容。
她无法回答祝余的问题,只问:“找到灵感了吗?”
祝余眉飞色舞:“之前一直没想好男主在什么样的场景跟女主表白,现在想好了,就在学校校庆的时候,在他们曾经的班级,男主告诉女主他喜欢她。”
真浪漫啊。
十七岁的裴清让想好的表白,是不是也是这个场景?
-
校庆结束。
收获灵感的祝余马不停蹄回家码字,林姰则是等裴清让一起。
来都来了,如此热闹的场景里,她提出建议:“随便走走?”
裴清让应声:“好。”
二十七岁的自己走在十七岁走过的路上,好像在穿过时空隧道。
林姰问:“你会怀念高中吗?”
裴清让:“以前会,现在不会。”
林姰停住脚步:“为什么现在不了?”
“难道是因为,”她眯了迷眼睛,“以前喜欢那个小姑娘,所以怀念高中能每天见到人家,现在不怀念了,是因为不喜欢了?”
她说完,紧盯着他的表情。
而他只是伸手敲她脑袋,散漫扔下一句:“想什么呢你。”
看到“表白”两个字时的憋闷,在这一刻去而复返、不断发酵,重重压在心口位置。
林姰倏然意识到,在她问是否已经“不喜欢”的时候,她想听到裴清让说“是”、是已经不喜欢了。
她为什么会有这样卑劣的念头,甚至还有很多不该有的好奇,好奇他为什么没有表白,好奇如果那个女孩没有结婚他会怎么做。
林姰恨不得把心脏层层剖开寻找一个答案,也恨不得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统统剥离扔进垃圾桶。
这种不受自己掌控的感觉太过陌生,所以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