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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铖母子虽然曾经历过一场极其血腥的偷渡。
但在杀戮开始之前,季胤把所有的女人和14岁以下的孩子全赶紧了船舱,等再放他们出来的时候船已重新启航,一切风平浪静,所以他们并没觉得怕过。
不过最近他们母子就好比坐过山车,尤其罗慧娴,眼看要到绝境,她拼了命的化险为夷,结果才刚喘口气儿,就又要陷入新的绝境中。
为防串供,他们被单独关押。
苏娇的身世罗慧娴也还没机会讲给儿子。
这会儿她的心态也还算平和,因为她现在跟季胤讲的,是彻彻底底的大实话,关于原来为什么不说,她只有一个理由:对苏娇好。
这个理由当时就打动季胤了,毕竟他生了四个儿子,三个都死了,剩下那一个也人不人鬼不鬼的,相比之下苏娇生活的那么幸福,不全是罗慧娴的功劳?
她也不认为自己有错,还把一切倒霉事全归咎给了周进莲。
阿蒙和彪哥进来提人时,她以为是要去苏记酒楼了,也以为自己这回依然能逃出生天,还在暗暗想,等出去了,她必得要逼着梁铖和周进莲分手了才好。
然后她就看到了穿着蓝黑色体能T的钟天明了。
灯下,他脖颈上曾经被铁链磨出为的疤痕隐隐约约,他依然像小时候做流浪儿时一般,那张标志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轻轻扬手:“带走!”
她又要被警察给带走了,为什么?
在罗慧娴激烈反抗,尖叫的同时,进到内院的季胤给季建一个眼色,他秒会意,关上了通往季凯卧室的门,并在上面插了一根虎口粗的钢筋。
季胤进了卧室,先接起床头的内线,才示意季建挂了外线。
接起电话,他声沉:“喂?”
那边已经挂掉了,只有盲音。
季胤只考虑了三秒钟便选择了回拨,那头接起:“您好,苏记酒楼。”
季胤有俩儿子其实血统存疑,只不过是女人抱来了,他也就收下了。
另两个血统倒没问题,但因为他没有投入时间教育过,性格都随母,他们有喜欢玩小聪明的,有本来愚蠢,却又故作聪明的,但没有哪一个能真正让他喜欢的。
因为没有过女儿,他也不知道女孩儿会是什么样的。
就在他沉吟的瞬间,他听到电话里的女孩小声说:“阿爸呀,客人不会来啦,哎呀,你快点去休息吧,快走!”
基因和遗传是无法改变的,而叫季胤吃惊的是,这女孩的嗓音跟她娘一模一样。
她猜到来电的是谁,声音陡然正式:“四个小时后,天后庙后街见。”
季胤才张嘴,那边又只剩下盲音了。
他默了片刻,招手季建:“通知阿彪备车,马上出发,去光明巷。”
另一边,苏娇下楼,就看到已经半关张的店里,有个老人家正在吃面。
苏旺举着把扇子正在帮老人家煽风。
开餐馆除了味道好,最重要的就是服务了,苏娇走过去一看,见老爷子吃了一半的碗里面拉的很细,远远给厨房里的周进财竖了个大拇指,才又对苏旺说:“阿爹,您还要早起呢,先过隔壁睡吧,店门我们来关就好。”
吃面的老人家抬头:“你闺女呀,真孝顺。”
说起女儿,苏旺惯常的眉开眼笑:“我这闺女确实没得说。”
“要不大家都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呢。”老人家笑着挑面。
苏旺说:“您不住附近吧,这么晚了,专程来我家吃面的?”
老人家笑:“有人介绍,又正好我到附近办点事,就过来了。”
这老头头发稀疏,两只手像得了白癫风一般一块白一块黑的,吃完了面,他端起碗来把所有的肉丁一扫而空,竖大拇指:“这面也没得说,果然好吃。”
看他要出门,苏娇帮他拿拐杖:“您慢走。”
老爷子的拐杖瞧着是胡桃木的,但捏上去却是钢的质感。
毕竟从小在九龙长大,苏娇明白了,这老爷子混道,那拐杖是把枪。
头发都掉光了的老古惑仔,他倒蛮有精气神。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苏旺心满意足的上楼去了。
阿鸣和周进财在搞卫生,苏娇在发好明天制作菠萝包的面后又重新制作了水油皮和酥心面团,再把萝卜擦成丝,又把炒熟的花生米去皮碾碎,加上白糖,用猪油和成馅料,先自己尝了一口,觉得很不错,这才捏饼,起锅烧油,炸起了点心。
做完这一切也才夜晨十点,上楼换个衣服再耽搁一会,就该出门了。
凌晨12点,她跟季胤约的是牛鬼蛇神遍布的油麻地,当然不敢一个人出门,所以她还悄悄喊了苏鸣给她做伴儿,穿的也是男性化的帽衫。
巴士早就停运了,但虽然有的士,苏娇却不肯打车,将近半小时的路程,她非要步行,苏鸣也不知道阿姐要去干嘛,半夜出门也难免害怕,而且他总觉得后面有人盯梢,余光瞥了会儿身后,摇苏娇的手臂:“阿姐,有辆车一直跟着咱们。”
苏娇也小声:“今天咱俩出门的事得瞒着你师父。”
苏鸣点头,但又问:“为啥呀?”
这年头,大晚上在路上游荡的要不是瘾君子就是妓.女,或者寻欢的螵客们,瘾君子最喜欢干的就是抢劫,就连苏鸣手里那盒点心都有人瞄。
苏娇之所以主动出击,是为了防止季胤杀到酒楼,刺激到她老爹,也是为了杜绝麻烦,但当然不能跟阿鸣直说,她说:“有人想找咱们麻烦,我去解决它。”
“阿姐,我早就知道,你超厉害的。”苏鸣才说完,苏娇拉他一把:“站在这儿。”
这是天后庙的一处墙角,往里走是个死巷,毕竟菩萨脚下,杀人放火的人也都得绕行,甚至,这个死巷里也没人随地大小便,踩到地雷的机率也比较少。
把苏鸣安排到口子上,她提着点心一个人往里走了,一辆跟踪了他们很久的吉普车也迅速跟上,冲进了死巷,苏鸣才回头一看,车上有人伸手,猛指他。
同一时间,季胤手才摸上门把手,站在车前的女孩突然回头,也在指他。
伸手相指,那是一个非常冒犯的手势。
开车的季建倒抽一口凉气,说:“老爷,大小姐她还小,不懂事。”
一个女孩子,不征得他同意就三更半夜约他出来,季胤来了。
她非要步行,如此危险的地方,季胤跟了一路。
可她竟然用那么冒犯的手势,用指的方式拒绝他下车?
她确实够不懂事的。
但季胤终是按捺着怒火说:“你俩下车,走远点。”
跟了这一路,他心里已经有底了,这女孩主动找他,是来认亲的。
因为没有过女儿,他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一个女孩。
尤其是,她是乔红革的女儿。
而乔红革是,会为了革命而举旗帜带着同学们搞大串联,又会在串联疯狂到一定阶段的时候嘶心裂肺阻止大家,任人搧她巴掌也不介意,要逆势而行的女人。
从一开始要革命,再到觉得革命失控想要偷渡,她都是自做主张。
如果这个女孩跟她阿娘一个性格,那她就必定很难搞。
但是,这就要有个女儿了吗?
她长到那么大,亭亭玉立,甚至还有一个季胤很欣赏的丈夫做女婿。
好吧,于她的冒犯他可以不介意。
他配合她,只打开了窗户。
……
苏鸣夸她厉害,苏娇不但不觉心虚,还全盘接受。
她也从心底里,从来没有怕过任何一个道上大佬,梦里跟梁铖结婚之后,一旦他帮人炒股炒输了,大佬们闹着要打梁铖要退钱,全是苏娇在从中做调停。
只要身而为人,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针对性突破就好。
她深呼吸,举起点心便是明媚一笑,大步走到车前并爽朗伸手:“季先生,我比较忙,约到这么晚才来见您,您不介意吧?”
再捧起点心来:“我猜您家凯少今天晚上不太舒服,没吃晚饭吧,是我的错……”
季胤放弃了跟钟天明的斗法,以为大晚上的过来,要白捡个闺女。
他想象中的,乔红革的女儿也该是像她娘一样,有种普世的女性胸怀,又因为所处的时代,就总是在思考一些宏观的,虚无缥缪的庞大命题。
但面前的女孩显然不是,她才张嘴,一句话里就是满满的,老辣狠练的江湖气息,但当然,她是在香江,在酒楼长大的女孩子,跟她娘所处的环境,受的教育都不一样,季胤不知道她葫芦卖的什么药,但接过了饼,并说:“谢谢!”
苏娇作势要走,却又故意说:“我见您也就这点小事,还有,来的时候好像有辆车一直跟着我,季先生,大家都说您是咱们西九龙的话事人,您能帮我解决掉吧?”
她这不揣着明白说瞎话?
季胤只好承认:“一直都是我的车。”
又说:“三更半夜的,你一个女孩子出门未免危险,下次不要了。”
苏娇猛然回首,似笑非笑:“您可真会讲笑话。”
立刻又说:“我娘说咱们西九龙的话事人是个大英雄,既收了保护费,就会保护我们,还说,只有大陆那种黑暗邪恶的地方,女性才不敢半夜出门。”
这是赤.裸裸的嘲讽,因为目前的西九龙是全球治安最差的地方。
季胤深吸一口气,才张嘴想说话,苏娇陡然变脸,声厉:“对,我就是有恃无恐,还有点搞不清自己的位置,如果您真要绑着我去抽血,我也只能去,但是……”
她把季胤想说的话全说完了,他也只好问:“但是什么?”
苏娇一抬手,滴溜溜的珐琅怀表在半空旋转,她说:“我阿娘曾说,在香江半岛,在她的心里我永远排第一,还有一个人排在第二,在我心目中也是,而如果你敢跑到酒楼骚扰我阿爸,搅和我们的生意,我将永远不告诉你那个人是谁。”
男孩子或者蠢的叫人厌烦,或者猛的叫人头痛。
而且作为同性,当儿子不及自己时父亲会鄙视,要他比自己强,父亲也难免嫉妒。
女孩是不一样的,她分明那么无礼的在冒犯他的权威,季胤却觉得很好玩。
但她提溜出来的应该是她那个厨子老爹,这话可就有点蠢了。
毕竟这些年里,那个老厨子风平浪静的人生,多赖季胤不曾添堵。
不过季胤勾唇,威胁的话还没说出口,苏娇正色:“那个人不是我阿爸,你也不要碰我阿爸,否则,哪怕玉石俱焚,我也会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一个在他地盘上谋生的女性,顶多不过二十出头,竟然敢威胁他?
季胤一时间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怒。
因为在这女孩排除苏旺后,他的心怦然一跳,觉得她说的那个人应该是自己。
也就是说,在乔红革心里,他也永远排在第二位。
理智叫季胤觉得这女孩是在胡扯,在撒谎,因为乔红革极度痛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