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非书,你就非要和这女人胡搞在一起吗!”程颂怒道。
“别说得那么难听。”沈非书昂头道:“我要收她为徒,什么叫胡搞。”
程颂被气得差点梗过去,他手指指着沈非书抖了好半会儿,阴狠道:“是宗主不问世事,让你这竖子的性子野了,等师兄出关,看他怎么收拾你。”
他冷着脸阴森森看两人半晌,最后视线从含笑看他的遂禾身上移开,拂袖离开。
等程颂的身影在拐角处消失,沈非书盯着遂禾唇下血迹,语气不算太好地说:“喂,你没事吧。”
遂禾眨了下眼,漆黑但透亮的瞳孔看向他,溢出些许笑意,“多谢师叔为我解围。”
他不自在地看向远处山峦,哼道:“我看你并不怕程颂,也不需要我帮你。”
当然是不需要的,程颂再如何嚣张,也不过是只纸老虎,有祁柏在,他不敢对她怎么样。
不过通过这件事,她看出很多端倪——正清宗绝不是一条心。
先不说沈非书和祁柏不对付,只说程颂和祁柏,她可是祁柏证道的关键手段,程颂屡屡针对她,就不怕她起疑心,坏了祁柏的大事?
遂禾笑意愈发深,忽然想到什么,问,“师叔为我出头,到时宗主出关,会不会让师叔为难。”
沈非书脸色阴沉一瞬,嗤笑,“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真感谢我,不如踹了祁柏和我走。”
没套到有用的信息,遂禾面上不显,委婉拒绝了沈非书的话。
沈非书明显有些不甘,他像是个顽劣年纪的孩子,对待她如看到心仪的玩具,并不想轻易放过。
遂禾对沈非书这样的人敬谢不敏,三言两语打发走沈非书,在太阳落山前回到浊清峰。
见祁柏前,她贴心地从侧殿翻了件换洗的新衣。
甫一进门,她鼻翼翕动,敏锐地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祁柏席地而坐,靠着软榻的矮脚,他凌乱的发丝披散得到处都是,如同林地中横生的藤蔓枝桠。
他面目冷沉,嘴里却咬着要用的止血纱布,一手拿着药罐,一手握着抹药的木勺,全身的注意力都在腹部狰狞的伤口上。
遂禾视线落在他还有些苍白的面孔上,呼吸一滞。
分明是秋日,殿宇中弥漫的春色由些过于扎眼。
她走上前,把怀中的新衣放在案几上。
祁柏察觉到有人靠近,抬眼不急不缓看过来,他嘴上还咬着白布,眼神清明,浅淡的瞳孔落在她身上,带着些冷淡意味的问询。
遂禾沉默片刻,不由分说夺过他手中药勺。
“师尊换药怎么不等我。”
祁柏拿下嘴里的白布绷带,怀中还抱着药罐,语气平静:“只是小事,我自己也能做。”
他说自己能做,但遂禾满脑子都是他嘴上咬着白布上药的模样,目光不着痕迹凝了凝,实在不觉得放任他独自上药是件好事。
“师尊是病人,若是事事都由师尊自己来,岂不是显得我这个徒弟不尽心。”她佯作嗔怒。
或许是伤口作祟,祁柏整个人都恹恹的,闻言也只是抱着药罐的手一紧,抿了下唇说:“随你。”
遂禾挑了下眉:“那师尊养伤时会听我的话吗,我可不想怠慢师尊,又让程尊者找我麻烦。”
祁柏视线落在抱着药罐的手指上,仍是一声淡淡的:“随你。”
祝绫散药效不能小觑,遂禾知道他现在不好受,他身中祝绫散终归是她放任的结果,便认命蹲下身,一边擦拭崩开的伤口,一边往上面抹伤药。
她分明控制了力道,几乎蜻蜓点水,祁柏仍疼得脸色苍白,没抹几下,他带着冰凉冷意的手已经不受控制地攥住她拿木勺的手腕。
“轻点。”他沙哑着嗓子说。
遂禾无奈:“已经很轻了。”
他腮帮子微紧,咬牙等了半晌才勉强松手放开她。
遂禾的目光落在他隐有汗水的脸上,闪了闪,手上加快速度帮他处理好伤口。
祁柏虽惧痛,但时刻不忘端着剑尊架子,制止遂禾一次已经是他的底线,之后便是遂禾削他的腐肉,他也只是举臂咬紧袖口。
“伤口愈合前不要沾水,先用净尘决将就一下。”
遂禾上完药,视线扫过他身后软榻,奇怪问:“先前给师尊当薄被用的旧衣呢?”
第18章
遂禾上完药,视线扫过他身后软榻,奇怪道:“先前给师尊当薄被用的旧衣呢?”
祁柏拢衣襟的手微顿,“那件衣服脏了,改日我赔你一件新的。”
遂禾没多想,不甚在意道:“一件衣服而已,师尊不用在意。”
祁柏拧了下眉头,不说话了,沉默着打开写有宗门要务的册子,一目十行看起来,骨节分明的十指捏着书页,顷刻翻过几页,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颀长纤瘦的身影忽然逼近,带着清新干燥的皂荚香味,和那件被他收起来的旧衣上的如出一辙。
祁柏浅色瞳孔晃动一瞬,有些愕然看向她。
遂禾伸手盖住书册,趁他陷在软榻靠垫中不方便动作,伸手用袖侧擦去他额头上的湿渍。
他实在生得漂亮,却不是那种阴柔的美,相反他脸部轮廓清晰分明,鼻梁高挺眉目深邃,却偏偏有一双琥珀色的浅淡瞳孔,衬得他有几分仙人不染尘埃的纯粹。
遂禾感受到他呼吸微微凝滞,知道他不喜旁人近身,同样,她也不喜欢被人近身,毕竟近身往往意味着自身弱点命脉尽数交托于人。
但她偏要趁着他无力反抗时,打破他的这层芥蒂。
遂禾不着痕迹压制住祁柏想要反抗的手,一点点擦去他换药时冒出的冷汗,末了又帮他理了理柔顺的发丝。
遂禾踩着他的忍耐极限和他拉开距离,神色如常地笑了下,“养伤为重,师尊缓些再看宗门要务吧。”
祁柏抿了下唇,却不想就这么放过遂禾称得上逾矩的行为,“下次这些事情我可以自己来,男女有别,你不需要做——”
“师尊,”遂禾轻声打断他的话,有些歉意地说,“我想离开宗门。”
话音落,祁柏握着书册的手一紧,骨节隐隐有些发白。
他半垂着眸子,纤长浓密的睫毛颤了又颤,许久才蹙眉看她,“为何?”
“我只是觉得程尊者说得对,剑尊的徒弟却只是金丹,何况我连尊者一招也接不住,实在无能。”
祁柏脸色微变,再顾不得方才心中酸苦的情绪,他倏然攥住遂禾手腕,冷声问:“他向你动手了?”
遂禾眨了下眼,摇头自责,“应当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总觉得在尊者眼里,我和脚下蝼蚁并无什么分别。”
祁柏的脸色变了又变,攥着她手腕的手不自觉收紧,眸子中已经蕴藏些许冰冷怒意。
直到听见遂禾说:“师尊,你弄疼我了。”
他才如梦初醒般松手。
祁柏侧头看她,神色认真:“这件事我会处理,很快就能给你个交代。”
交代?沆瀣一气的交代吗。
遂禾笑了下,绝不会信他的鬼话。
她打量着祁柏隐怒的脸色,加了把火,“我还是想出去看看,我本来就是散修,在宗门修炼或许不适合我。”
祁柏深吸一口气,艰难地捂住又隐隐作痛的伤口,“离开宗门,你想去哪里。”
遂禾说:“听陆师兄说伊元境中机遇重重,十分有意思,我想去看看,我心意已定,希望师尊成全。”
祁柏没说话,拧着眉低头又翻开书册。
殿宇中一时静悄悄的,就在遂禾以为此时要不了了之,自己的计划失败时,忽然听见他道:“距离秘境开启还有两个月,伊元境危机重重非寻常秘境能比,届时我会陪你一同去。”
遂禾瞳孔微凝,他这话简直正中她的下怀。
“您恐怕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想——”
话说到一半,被祁柏冷声打断:“拜师收徒被你当成了什么,只有儿戏才会说断就断。”
一顶好大的帽子扣下来,遂禾凝眉否认,“我没有这么想。”
祁柏听不进她的解释,又说:“你难道忘了,就在刚刚,你还说过要看护我伤好。”
他的语气有些急,眼尾也被气得泛红,仿佛一只找不到方向的困兽。
遂禾直起身看他半晌,缓缓说:“我没有这个意思,解除师徒关系对师尊也是件好事。”
她油盐不进的样子着实气到了祁柏。
祁柏顾不得腹部伤痛难愈,径直站起,冷道:“程颂的事情我会处理,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我不可能因为一点小事逐你出师门。”
遂禾看着他,没有搭腔,一贯乖巧有礼的面容冷肃着,露出几分藏匿许久的漠然。
祁柏没有察觉她的异常,他也无端有些生气,他甚至没弄明白,为何两人上一刻还关系融洽,下一瞬就成了现在僵持不下的模样。
两人谁也不肯退让半分,殿内被炉炭烧暖的空气都寒凉起来。
祁柏受不了被自己看重的徒弟冷待,加上这件事总不能怨他的徒弟。
徒弟乖巧温顺,尊师重道,定然是程颂做得不好。何况依照程颂秉性,为难遂禾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遂禾聪慧敏锐,若是因为程颂的事情,让她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连伤口也顾不上,握着书册径直走到窗边,手忍不住扶着窗沿,冷淡禁欲的脸上不自觉露出几分烦躁。
片刻后,他压下心中无端的不安,沉声许诺,“我会尽快处理好这些事,给你一个交代。”
这次,遂禾总算没有不理他,却是在祁柏听来语气敷衍地回话,“师尊没有别的事,我先离开了。”
身后响起脚步声,祁柏站在原地,低头盯着竹简良久,久到案几上的烛火燃尽,视线也没有挪动分毫。
唯有握着竹简的手越来越紧,紧到青筋凸起。
接连几天,师徒二人间的氛围肉眼可见冷寂下来,祁柏本就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他或许习惯别人追捧或者夹枪带棒的嫉妒,也习惯发号施令,却绝不擅长折腰哄人。
一日里若遂禾不愿说话,他更难找到开口的机会,偶尔起个话头也被她敷衍应付过去。
几日下来,他肉眼可见的心气郁结,伤口恶化得厉害,流水般的汤药喝下去也不起效果。
遂禾全当看不见,每日帮他换完药就离开,绝不多待,收好药罐就走。
她走后,祁柏便白着脸在原地枯坐许久,换药后伤口阵痛连连,冷汗几乎遍布他的额角鬓发。
他衣衫单薄,在偌大的殿宇里显得形单影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