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尽头,突然爆发出的一声尖笑,打断了安各逼近的脚步。
那声尖笑格外刺耳、凄厉,听上去令人毛骨悚然,安各不禁往后倒退了数步。
即便是她,也生出了一些恐惧。
那尖叫……不像正常人发出的,更像是一个精神病人坐上电击治疗椅后发出的惨笑。
她退得很快,但还是慢了一步,走廊尽头的黑暗里,伴随着尖笑,骤然扑出一个白影。
白影一把抱住了安各的腿:“啊哈哈哈——嘻嘻!”
安各寒毛直竖,这玩意绝对是实体,她能感觉到腿上的黏腻感——
她不怕那些玄之又玄的妖魔鬼怪,但却怕极了会在现实中发生的东西。
譬如血腥的马赛克,惨无人道的生物实验,以及精神失常的疯子。
“滚!滚滚滚!”
安各吓得大脑一片空白,什么算计什么怀疑,再也没有了。
她拼命踢腿踹那东西,一边踹它一边连滚带爬地往后跑:“滚!滚开!离我远点!!”
好可怕!好吓人!要跑,立刻要逃跑!
如同惊怒交加的猎豹,她踹出去的脚力度极大,那东西——不,那个穿着蓝白条纹的人被“嘭”地一声踢远。
而安各又拿出了堪比猎豹的奔跑速度,她眨眼间就逃回了办事大厅。
“滚!”她声嘶力竭地抖着手,攥紧拳头:“离我远远远点!!退散退散快快退散!!我——再靠近我我就要叫我老婆来打你!”
只感到“呼”地一阵风刮过就不见她人影的洛梓琪:“……”
还以为弟媳她天不怕地不怕是个超级猛人,原来她怕这个啊。
逃跑速度真快,跟一流天师比起来也不算慢吧。
她摇摇头,有些好笑,又松了口气。
吓成这样,肯定再也不敢靠近了……洛梓琪一把伸手,揪住了地上那个被重重踢了一脚的可怜家伙。
“是从病院里跑出来的吧?”这条走廊往深处走的确连着监管局内部设立的病院,“你们自己收治的病人,应该看好才对。手铐呢?”
被千叮咛万嘱咐要讨好的大老板逃走了,调查员也吓得冷汗涔涔,闻言他忙不迭地道谢,揪过了那个病人。
——那是一个裹着蓝白色条纹冰服的瘦弱女人,她头发蓬乱,淌着口水,眼睛咕噜噜乱转。
因为被安各踢了一脚,她的手臂正紧紧捂着肚子,喃喃着:“好痛,好痛,好痛……”
刚才直接弹射起飞的豹豹惊魂未定,她大口大口地深呼吸缓了一会儿,这才踩着小碎步一点点挪回来,向这段走廊探出脑袋。
“是个疯女人啊?”立刻联想到十余部精神病杀人狂恐怖片的豹豹拽紧了洛梓琪的衣角,说话依旧不太利索,“你你你们监管局内部为什么会有疯女人扑出来?”
调查员只能手忙脚乱地跟她解释“病院”这个机构——专为撞鬼后精神彻底失常、无法依靠丹药符箓救回的普通人无偿开设,做委托的天师们遇到这种受害者就会送进病院里,他们只有通过监管局的精神评估才能回归社会。
安各:“那那那还不赶紧把她送回病房,好好治疗啊……”
疯女人捂着肚子喃喃,眼珠子咕噜噜转得像玩具娃娃眼眶里的透明玻璃球。
她的病号服上沾着泛黄的不明秽迹,像是呕吐物……安各试图越过那些秽物细细打量,却只能勉强看清她胸前的标牌,写着“张梦”两个小字。
或许是她盯着看太久了,疑似张梦的疯女人突然看向安各的脸,又发出一声可怕的尖笑。
安各“唰”一下缩回洛梓琪背后,紧紧搂住了琪琪美女的胳膊。
“一定要好好治疗才能放回来!”她声嘶力竭,“一定一定要好好治疗啊,这种人真的很危险!”
调查员:“好的好的,这边走,我这就带您去喝点茶压压惊……”
安各:“我我我没有受惊!我我我只是希望她能好好治疗早日回归社会!”
衣角被攥皱,胳膊也被攥疼的洛梓琪:“好好好你没受惊。要不要我打电话给弟弟,让他来接你回家?”
安各:“好好好好的!”
……咳,就这还没受惊呢。
洛梓琪有点想摸摸这姑娘的脑袋,但她忍住了,弟媳的脑袋就是破烂弟弟的雷点,一摸他就炸,还是少摸吧。
她一边摸出手机一边带着安各往外走:“我这就给他打电话……”
疯女人却突然在她们背后爆发出狂笑声。
“嘻嘻嘻嘻——哈哈哈哈——还给我!!还给我!!”
即便戴着手铐摔在地上,她依旧奋力地挣扎起来:“还给我——还给我——嘻嘻嘻哈!!”
安各抖了一下,调查员急忙挥手示意旁边的同事控制住那疯子。
真不知道她是怎么跑出来的……
监管局的天师们一拥而上,被摁紧的疯子却还在扭动,冲着安各的背影尖笑。
“还给我!!还给我!我要你——偿命——还给我——嘻嘻嘻哈哈哈!!”
凭什么啊。
凭什么啊?
张梦疯狂转动的眼球血丝越来越多,疯子的视野里浇下越来越多的红色。
走廊上那张被封存的卷轴,嫁衣上的红色也滴血般往下涌。
凭什么……他凭什么……凭什么不还给我?!
【娘子。今天的花开得很好。】
【娘子。下雨了,记得打伞。】
【娘子。囡囡想扎两条小辫子。】
【娘子……】
啊。
他的话语曾那么温柔,他们的家曾那么幸福。
她明明只想、只想好端端地待在那个家里,伴着窗外的花朵、吱呀作响的摇篮、他轻声细语的——
【不。】
【阴煞,你该死。】
那张脸出现在眼前,伴着一把霜雪般洁白无瑕的长剑。
她哪怕忘了一切,也会记得,记进坟墓里,记入骨灰里。
那个人,那张美丽的脸,恨不得用指甲抠烂他碾碎他把他碎尸万段的——
天师向红色的阴煞提起长剑。他冷漠寡言。
【你该死。】
他斩下一切——斩杀了一切——她漂亮的嫁衣,她紧紧护住的襁褓,和她温柔体贴的夫君——
一切的一切,灰飞烟灭,仿佛从一开始就是骨灰组成的幻境。
天师粉碎了她的一切。
他的法器钉入她的棺材,镇下她所有的嚎啕呐喊。
【你该死。】
【生生世世,永眠于此。】
凭什么。
凭什么啊??
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她不甘心——这个人害死了我的孩子——这个人害死了我的夫君——他凭什么、凭什么——还回来,还回来——
给·她·还·回·来!!
她镇在棺材下,镇在地宫下,镇在整个中州最深最深的地底里。
她的眼眶里似乎爬出了蛆虫,她的指甲上似乎出现坑洞。
但这不要紧。
她的怨气——她的憎恨——生生不息、生生不息——
哪怕过一百年、过一千年、过一千七百年——哪怕遗忘了花朵、摇篮、孩子的面貌、夫君的面貌、自己的面貌——我也绝不会忘了你。
那个天师。
那个、该死、该死、该死的天师!!
还给她……还给她……要杀他一千一万次……我要夺走他全部的全部的一切——
眼中被红色煞气完全覆盖的前一刻,发疯尖笑的张梦被天师们彻底扑倒在地,拍上清心镇邪的符纸。
可另一边,幽深的地宫里。
她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缺了两只胳膊,一条腿。
伤势很重。
她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对上半空中那飘忽的、翘着两只麻花辫的小女鬼。
“娘亲?”
她没有任何犹豫,就抓过它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原本只是她用低微怨气构建的幻影,没有面孔,闲暇时取乐罢了。
现在她要缓解伤势,这东西就是最佳的补品。
她吞吞喉咙,咽下那东西的嘶喊。
什么“娘亲”,她真正的女儿,早就死在那天师的手里。
如果不是它惹出事来,她也不至于提前这么早对上那家伙……算了。
接下来就在这里休养生息,他总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