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迅速得出结论:这就是一本普通的语文书。
但他一直认真盯着的东西不会没有价值……安洛洛又把纸页挨个摸了一遍,确认没有缺角夹层,又翻回那几页有铅笔痕迹的课文。
她凑到鼻尖嗅了嗅。
铅芯味,油墨味,铁锈味,还有……雨水。
安洛洛皱眉:“这本书被带出教学楼了?在外面那层雾里待过?你从哪找到的?”
小斗笠指了指教室里,自己的书包。
“……什么意思?刚才突然出现的还是——”
“我的教科书。没什么好问的,还给我。”
他一把夺回语文书,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铅笔,慢吞吞地翻回前几页课文。
安洛洛眼看着他在上面写下一个新的拼音字母。歪歪扭扭,笔迹完全相符。
安洛洛:“……你在逗我玩吗?我还以为——”
还以为你找到了重要线索!
小斗笠莫名其妙:“我考了零分,所以要抓紧时间看书学习,争取下次进步。”
他再次拍了拍身边的空位:“你也该抓紧时间看书,27分,倒数第二,一点也不光荣。”
安洛洛:“……”
安洛洛不禁呼哧呼哧喘气,告诉自己危急时刻,不能浪费时间发怒——
“你渴了吗?也是,刚才跑了那么一大段路,根本没办法静下心学习。”
小斗笠又从口袋里掏出一袋子冷饮:“那先吃吧,你刚才不是吵着要买冰棍。冷静冷静,吃完了就认真学习。”
安洛洛:“……”
他这次态度还怪好得嘞,一改前几天的阴阳怪气。
安洛洛对上这人“希望你专心提高语文成绩”的眼神,默默夺过冰棍,塞进他自己的书包里。
小斗笠:“我不喜欢吃冰……”
安洛洛:“我不差这点冰棍钱,也没心情吃零食。老实交代,冰棍哪买的?”
“你刚才说的,小卖部。”
“……果然,你去教学楼外面了?就在我跑上跑下的时候,你直接去外面的雾里了?”
小斗笠点点头,还举起了手里的铅笔:“我想抓紧时间学习,但没有笔标记拼音。你的朋友王春燕今早说小卖部卖铅笔。所以我过去买了一支铅笔,又帮你拿了一支冰棍。”
——其实他是有笔学习的,入学之前洛安特地带他去了首都最大的文具店,让他挑自己想买的任何文具,可小斗笠初来乍到大字不识,根本不懂也不稀罕现代文具那些花花绿绿的造型,他直奔书法区捧了一堆笔墨纸砚回来,然后默默地仰头盯着洛安……
洛安本想抽他一耳刮子,直接拿两根铅笔橡皮结账,但小斗笠死抱着那堆毛笔宣纸不肯放手,站在原地盯了他很久很久,把“我就要”和“给我买”无声表达得异常清晰。
……洛安最终还是掏钱给他买了,谁让这货令他想起了自己偷洛梓琪不要的废笔头做毛笔,想沾水练笔锋却被嘲笑的垃圾童年……唉。
结果揣着一堆墨锭毛笔来上学,对着崭新印刷的小课本完全无从下手,拿宣纸做笔记半堂课只来得及写三个字……找洛安求助,洛安只说“你滚去买铅笔橡皮”。
小斗笠身为一位古典小文盲,很有风骨地拒绝了,就强撑着不做笔记听天书,直到今天拿到了零分卷子,与倒数第一。
……和成天生活在父母彩虹屁里的安洛洛不同,小斗笠拿到零分是异常难受的。
所以,当环境变化,人群清空时,安洛洛视角里小斗笠那过分幽静的眼神……他当时只是凝重地下定了决心:我要去买铅笔。
安洛洛急迫地冲上二楼时,他转身,揣上零花钱,走出教学楼,买完东西再走回来,然后看书做笔记。
安洛洛不禁打断了他干巴巴的解释:“等等,你是说,你没有做任何防护、也没有警惕什么……自然而然地在外面的雾里……来回穿梭了一趟?你没看见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吗?”
不同寻常的?
小斗笠仔细想了很久:“学校小卖部竟然卖粉红色的冰棍,食堂还有很多炸小鸡腿。文具竟然和食物一起贩卖,真是个堕落的学校。”
安洛洛:“……”
安洛洛恨恨一拍腿:“你不害怕吗?外面的环境明显很奇怪吧?我们俩正待在奇怪的异空间里啊?应该找到线索、理清情况、再去外面探索——”
是吗?
望不见太阳的天,似乎浸入骨头的冷雨,还有吞没一切的浓雾……
低一级的台阶上,男孩仰起头,盯着叉腰怒喝的安洛洛。
他的帽檐压得很低,姿态一如既往得孤僻,可安洛洛就是从中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天真。
他天真提问:“奇怪吗?我们明明是回家了啊。”
“你不是去过很多次吗,外面的无归境。”
安洛洛终于意识到这顶小棒球帽像什么了。
像噩梦里,那顶雪白的小斗笠。
寒意自脚心窜上脊骨,安洛洛突然觉得外面的浓雾的确没什么好害怕的——与其站在这里和面前这个似人非鬼的怪物对峙,还不如一头逃到外面——
她向后退了两步。
可……不能逃跑。
又咬紧牙,努力前进一步。
“你……”
安洛洛抖着嗓子,背在身后的手努力打开了手表的电击开关:“是你……原来……你从我的噩梦里跑出来……小精神病……杀人狂……你的剪刀呢?”
小斗笠眨巴了一下眼。
他有点意外被发现身份,但这个女孩又不是真的笨,这几天他没有刻意隐瞒,如果她还猜不出来,他反而会有点失望的。
反正,以他如今对安洛洛的了解,“告家长”是讲义气的她最不愿意选择的选项,他们之间或许很容易就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至于他最后那层身份……只要不露脸,没谁会想到吧?
于是小斗笠镇定、自然地丢出了一句实话。
“你爸爸没收了我的剪刀,没收了我的斗笠,他还说我不可以在这里杀人,否则就弄死我。”
安洛洛:“……”
安洛洛升起的所有怀疑和恐惧便立刻消散了。
“你来这里是经过爸爸的允许……等等,爸爸是你在学校登记的唯一监护人……爸爸让你保护我?”
只是偏科了一点,总归还不是笨蛋嘛。
小斗笠点头。
安洛洛抿了抿嘴,终于停止了争辩。
“那接下来我问,你摇头或点头,不准再隐瞒我。”
她指向楼外的浓雾:“你知道那是什么?”
点头。
“你懂很多玄学的知识?”
摇头。
“……你不懂玄学,但懂我们现在出状况的原因?”
点头。
“我妈妈会被这里的状况牵连吗?”
摇头。
“……我们现在,危险吗?”
摇头,又点头。
危险,又不危险。
安洛洛急得掐紧掌心,但还是必须把持住心态:“你的意思是,我在教学楼里乱逛不危险,你刚才出去买铅笔也不危险……可如果我出去做了什么别的事,就会陷入危险?”
小斗笠不再动作了。
他开口道:“我劝你最好不要,外面的事都很寻常,让它自然发生就好。”
寻常?自然?
什么会是这个三观不正常、疯疯癫癫的精神病嘴里的“寻常”?
安洛洛想起了刚才从书页上嗅到的铁锈味。
她沉声道:“外面有血。”
“……”
“是我消失的老师们,和同学们吗?”
“……”
静默了几秒钟,小斗笠猛地伸手拉她,可安洛洛飞一般窜了出去。
她的奔跑速度总是很快的,这可是夏天小学最津津乐道的酷炫小女孩。
她的同学,她的老师,如果他们出了什么事,她,她——逃跑是不酷的,害怕是不酷的,保护好大家才是足够帅气的老大——
安洛洛猛地停住脚步。
大雾里,冷雨中。
去小卖部必会途径的操场上,正站着一排排的小朋友们。
他们排着整齐的队形,胳膊和腿左踢踢右踹踹,脸上挂着与日常毫无区别的快乐——身体也做着与往日大课间一样的早操。
有些小孩在说笑,有些小孩跳着打闹,低年级的队伍则格外散漫一些,安洛洛看见了同班的同学,和来回巡逻监督的班主任。
王春燕见了她,悄悄冲她挥手。
“洛洛!洛洛!你去哪啦?”
她正在后排做跳跃运动,又是扭头又是挤眼的:“哎你也迟到太久了吧,快快快,趁老师还没发现——”
“安洛洛!”班主任高声喝道,就像要喊过广播体操的音量似的,“快过来,做操时间不准乱跑!太阳晒得你再热也不能这时候溜去买冰棍,我说过多少遍了——”
一切的一切,都很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