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安各一点也不怕“离婚”这个选项,她和朋友电话聊天时总蹦出“这个不合适那就下一个”“不分还留着过年啊”“离个婚多简单吃顿饭的功夫就可以转战新世界”……等话,五感敏锐的天师坐在远处,实在是听得三观动摇。
哪怕那时安各装得很乖,洛安的直觉告诉自己,依旧要保持警惕——
可能是因为那份追求太过热情太过纯粹,阴阳眼也不敢多观察分辨,就几乎被里面满溢的“喜欢”迷了视线——这样美好明亮的东西,他太害怕会转瞬即逝。
烟花如此,霞光如此,过分美好明亮的东西总会立刻消失……她大大方方给出的喜欢比烟花比霞光还明亮,也会立刻消失吧?
他很担心。
或许只是一种过分愚蠢的烦恼。
因为“妻子给我的喜欢太美好”而担忧对方不再给出这份喜欢,怎么看,也太贪婪了点吧。
或许,该收敛点……
收敛起自己传统的想法,收敛起自己小气的独占欲。
再配合一点她,再纵容一点她,这样,才能……让这份喜欢更久一点……
于是,新婚当夜,思绪混乱的洛安陪着自己醉醺醺的新娘,离开婚房,跑到外面订情侣大床房。
安各扑向柜台上夺过房卡,脸上满是酒精导致的红晕,身上婚纱还没脱,酒店员工看洛安的视线就像在看勾引醉酒新娘逃婚的狐狸精。
……嗯。
新婚当夜竟然陪她跑到这里,这目光好像也没错。
不过该反过来的:明明就是旁边这个醉醺醺的豹豹勾引他跑出洁净的家,来到这种地方。
开好房后安各拽着他一路冲进去,门刚打开洛安就觉得眼睛疼——
蓝紫色的灯管,完全透明的浴室玻璃,造型奇怪的床……据说是最近很火的赛博朋克风主题情侣房。
原谅一位保守的天师吧,他拿出最高忍耐力也无法忍耐这地方成为自己的婚房。
但醉醺醺的新娘完全没理睬。
她拽着他一起倒在床上——没能成功,洛安稳稳站在床边,还伸手拦住了她往下扑的动作。
天知道这种房间的床单干不干净,蓝紫色的灯管太刺目,他没心情仔细检查。
踏进酒店大厅的第一刻他就在后悔顺着她跑出来了——即使结婚时决心要“收敛点”,新婚夜也没必要任由这个醉鬼胡闹吧——这可是新婚夜,虽然她醉成这样他也没想法做什么,只想给她弄点解酒汤哄她早点休息——
怎么办,该用怎样的方法,才能坚定不失委婉地把她拉回家?
洛安在飞速思考。
但醉醺醺的新娘突然不扑腾了,她一动也不动,垂着头安静下来。
……太醉了,睡着了吗?
洛安轻轻晃了晃她:“豹豹……”
豹豹抬起脑袋,眼睛湿湿的,脸上也是醉意——她双颊太红,洛安都要担心是不是酒精过敏了。
“你碰我了。”
洛安的视线下意识就落在自己的手上。
情急之下,刚刚横过她腰间,把洁白的婚纱和她一起抱过来的手。
……啊。
他下意识就想松手道歉,但又意识到,不对啊,已经成婚了,这点触碰应当没关——
于是反而收紧了手臂。下意识的。
没做别的,就是紧紧地搂住而已。
两个人面对面站在乱七八糟的床边,气氛本该很暧昧——实际是都僵住了,蓝紫色的灯光也盖不住两个人脸上逐渐浮出的红色
比喜酒和喜糖还要红。
面对面,红着脸看了好一会儿,睫毛都在抖。
其实谁也不是轻浮的类型,谁都是第一次贴近对方。
就和第一次牵手时一样。
僵立好一会儿后,洛安率先打破了沉默。
“请问,我可以亲你吗?……不想在这种地方……”
怎么不可以呢。
装醉的安各闭上眼睛,把脑袋放上他的肩膀。
比起什么情侣大床房的一夜情刺激体验,还是回家吧。
……这就是认真成婚的感觉吗……不仅有人陪着乱闹,闹完还有人陪着回家……
可恶。
这也太好了吧。
第033章 第三十三课 追着零碎的线索一路奔跑下去也要看清目标
然而, 物极必反。
世间常理,似乎如此。
太美好的东西总容易消逝,太明亮的家伙总容易吸引阴影, 太美丽太温柔的爱意……
浸泡在里面, 稀里糊涂, 只知道开心、大笑、胡闹、肆意撒泼,只知道陪在旁边的人全世界最喜欢自己, 好像只需要知道这一点就能扬帆起航、把那个人丢在所谓的“港湾”里去征服全世界、反正回头就能看见他等在原地的影子——
结果,却连对方真正的身影也看不清。
——面对着墓碑, 在冷雨下举起黑黑的伞时,安各才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的朋友,他的事业,他的少年, 他的理想与秘密。
……一无所知。
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摸清。
埋葬在那里的家伙, 似乎只剩“我的丈夫”这个身份,也只有这个身份展现在我面前——到最后, 墓碑上空荡荡铭刻的、纪念下的存在,也只是“我的丈夫”。
准备以遗孀的身份替坟墓里的家伙写下一封生平总结, 提起笔, 才发现……
作为最亲近的枕边人, 她的笔下只能写出, 他作为“丈夫”的每一份好。
可这个人不仅仅是“丈夫”。
这是个完整的人啊?不仅仅是我的伴侣吧?
总该有些其他身份吧?总该有些其他故事吧?总该有些——
除了那副永远等在家里、无比温柔美丽的“丈夫”角色外, 他肯定有些, 其他真实又可贵的东西吧?
他叫洛安,拥有全世界最美丽的茶色眼睛, 可以进行全世界最漫长的等待,全世界最奇怪也最温柔的人。
生他的土地在哪里,养他的人是什么模样,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喜欢那些东西讨厌那些东西的原因,所有所有的在我面前之外的他——
我不知道。
……竟然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
【你是谁?】
每一次争吵时都那么温和平静,每一次都待在温暖安全的地方里等待她,每一次都在目送她离开工作的背影……
意见,不满,喜恶,反驳——
他把一切都吞进柔和的微笑里,成为“全世界最完美的丈夫”,一块静默、光滑又美丽的玉石。
【你是谁?】
没有棱角。
没有破绽。
过分温柔了……
……那个人温柔到,把关于他的一切,都在她面前隐藏了起来。
【不需要费劲心思了解我,为我身上真实的缺憾或不完美烦恼。】
【一直这样相处便好。一直这样相爱便好。】
……一个完整的人不是这样的。
妻子应当是全世界了解丈夫的人才对,从他的美好,到他的不美好。
他……洛安……是怎样的人?
那块美丽的玉石从没向她刨开过自己。
三年的婚姻——原来自己只是把那块石头握在掌心、用微热的掌心,稍稍提升了热度而已吗?
没留下指印,没增添划痕……即使以最亲密配偶的身份目送他装进盒子送进坟墓……
【你是谁?】
【我……不认识你。】
真好笑啊。
丈夫正式下葬的那天,才察觉到,自己对他的了解还不如对一个朋友的了解。
对着某些朋友的缺点或阴暗睁只眼闭只眼,哪怕不理睬也稍微能猜到一二——
对着丈夫,却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盲人,一个被蒙在鼓里的痴傻蠢货。
【既已成婚,我便是你的了。】
开什么玩笑。
……她根本没拥有过他,一分钟也没有过。
如果拥有过,手里那根“遗孀写葬礼发言专用”的钢笔,怎么可能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啊??
为什么呢?因为那个人的错?因为他用沉默和微笑欺瞒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