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了不动明王的死人情是不假,白空空将她推下悬崖也是真,是时候让白空空吃点苦头了。
夏娃:……
她有点想讽刺几句,但又担心自己从此被了了记恨,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像白空空这样也被报复一回。
话又说回来,以前,她应该没有把了了得罪狠吧?那些阴阳怪气的话她自己都不记得了啊,了了也一定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在日后某个时分突然报复吧?
夏娃思来想去,感觉事情不太对。
她试图说服了了现在就去救白空空,做人嘛,当然要以怨报德,哪里能因为别人曾对不起自己,就十倍百倍的报复回去呢?有什么不满当面说开多好,非要来阴的,未免太残忍。
视线与了了对上,那冷飕飕的目光,令夏娃不由得激灵了两下。
第473章 第二十朵雪花(十五)
姑苏夫人认为, 地牢中的“白日鬼”乃冒牌货一事,并不宜昭告天下,如今东章山庄可谓是骑虎难下, 若说出实情, 不免要遭人讥笑, 丈夫与儿子的名声或多或少都要受到影响。
扬言捉到了白日鬼,结果是个西贝货, 不仅认错了人,玄冰天草也没能守住。
可要是将错就错,暂且不论自己心中过不过得去, 那白日鬼嚣张至此, 若东章山庄坚持他们抓到的是真正的白日鬼,对方还不知会做出些什么事。
当真是进退两难。
姑苏微对母亲认错道:“都是我的错,若是没将此事告知旁人, 今日便不会有此困境了。”
姑苏夫人摇头:“这怎么能是你的错呢?你爹与越大侠两人才将那贼偷擒住,对方的轻功身法及习惯都与传闻中的白日鬼别无二致,谁能想到她竟是个假的?”
姑苏仑有些许犹豫, 当初正是他与越人瑾联手捉住的假白日鬼,而且对方也的确是为玄冰天草而来, 但事已至此,已有许多江湖同道递来拜帖,希望能一睹白日鬼的庐山真面目, 这……他要去哪儿给他们找真正的白日鬼?
姑苏夫人沉吟片刻, 说道:“无论此人是不是真的白日鬼, 她潜入偷盗, 总是不折不扣的事实,而且……”
姑苏仑跟姑苏微异口同声地问:“而且什么?”
姑苏夫人微微抿了下嘴:“谁说白日鬼不能是两个人呢?”
她这说法令两人感到无比震惊, 姑苏夫人却越想越觉得合理:“可能性很大,不是吗?地牢里那个年岁虽小,一身轻功却当真惊人,这一真一假两个贼偷,目的都是玄冰天草,你们觉得这是个巧合吗?”
姑苏微道:“白日鬼在东章山庄被捉一事已不是秘密,兴许真的这位便是听到这种说法,特意为自己正名?”
姑苏夫人便反驳道:“白日鬼在东章山庄被捉的消息确实人尽皆知,可谁知道假的这个偷的是什么东西?再说了,假的这个又是如何知晓玄冰天草在我们手里的?还有,以往冒充白日鬼的人难道少么?为何从前真的这个从不在意,这回却突然出手?”
“这两人,说不定还真有点什么关系。”
最后,姑苏人下了这个定论,“夫君,去地牢。”
姑苏仑赶紧应声,并跟在夫人身后,姑苏微也随之跟上,三人到了地牢,没让仆从将白空空提来,而是亲自到了牢房前。
姑苏仑再次面露惊讶,不管多少次,每次见到白空空,他都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么个小女孩儿……她看起来顶了天十岁左右,这也是之前他对夫人的判断存疑之处,白日鬼于七年前在江湖上活跃,难道这小孩三岁时便是个神偷?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白空空的缩骨功非常厉害,连脸上的骨骼都因此有所改变,整张脸变得很是圆润,两边腮帮子还有软肉,任谁看了也不会将她与成年女性混为一谈。
也是巧了,她觉着自己要失手之前,在伪装成老人与小孩之前选择了后者,因为小孩子好演,老人不好演,光是一头乌黑的头发便难以解释。
事实证明她做的是对的,哪怕被捉也没有遭遇虐待,除了被锁住四肢关在牢里外,白空空甚至都没有受什么皮外伤。
谁让姑苏庄主与越大侠这样的正道人士,没法欺负小孩呢?
姑苏夫人已提前与姑苏仑姑苏微说过,让他们进了地牢不要先开口,更不要露出破绽。这小孩儿年纪虽不大,却是个机灵鬼,保不齐能看出什么破绽,到时便无法从其口中问出真假白日鬼的关系了。
因此姑苏夫人一见到白空空便开门见山道:“有人来救你了。”
她目光如炬,观察着白空空的神情,见白空空脸上竟流露出茫然,心下暗忖,难道是自己猜错了,真假白日鬼之间并无关联?
她决心再试探一回:“可惜东章山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的地方,不知多少高手有来无回,救你的人也是一样。”
白空空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这位夫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是无家可归的孤儿,怎么会有人来救我呢?我知道错了,求求你们放我出去好不好?以后我再也不敢偷了。”
早在被抓时白空空便给自己编了个凄惨的身世,娘不爱爹不疼,自小摸爬滚打长大,无师自通学会了偷盗,听闻江湖上有位名为白日鬼的神偷,便立志要在专业上超越对方。之所以选择东章山庄,是因为东章山庄号称外人不可进,至于她是怎么破阵走进来的,完全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误打误撞,而她偷玄冰天草的原因也很简单。
偷东西当然要去主宅,书房作为重中之重岂能不光顾?发现暗格全凭她过往偷窃经验丰富,至于玄冰天草究竟是什么东西她不知道,但一看便知绝非凡品,贼不走空,当然要拿走。
因她年幼,姑苏仑都信了,他忍不住问:“你之前还说自己姓洪,既然出生便被抛弃,姓从何来?”
白空空对答如流:“我被抛弃后,被个乞丐捡了回去,因我当时身裹红襁褓,所以姓洪。”
她晃了晃手腕上的锁铐,眼巴巴道:“我不会什么武功的,这样被关着真的好难受,能不能把我放开啊?”
姑苏夫人对她的请求充耳不闻,问:“你的轻功是谁教的?”
白空空面露茫然:“我也不知道。”
姑苏夫人便厉声质问:“死到临头,竟还敢说谎!”
吓得白空空身子一抖,眼泪差点儿飙出来:“人家真的不知道嘛!教我的人只让我叫她姨姨……”
到底是个小孩,被姑苏夫人吓得只知道哭闹着要离开,再不然就是求人把自己放了,小孩尖利的哭声在地牢里直接被放大数倍,姑苏夫人叫她哭得脑瓜子嗡嗡响。
她沉默了好一会,忽地问:“教你轻功的女人,是不是个头很高,额角处有一道十字形伤疤?”
姑苏仑目露惊讶,白空空抽噎点头:“嗯。”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姑苏夫人神情复杂地问:“……她人去了哪里,你可知晓?”
白空空委屈摇头:“不知道。”
地牢中点的不是灯而是火把,跳跃的火焰令姑苏夫人的脸变得晦暗不明,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在原地站了一会,转身离去,姑苏仑与姑苏微紧随其后。
三人离去时白空空还在哭呢,表面上泪珠不断,实际上她心里却在疑惑姑苏夫人为何会那样问她,个头很高,额角处有一道十字形伤疤……姑苏夫人说的,正是她姨母的特征。
很快,有仆从过来打开了牢房门,还给白空空解开了手足上的镣铐,可惜她此时无法施展轻功,否则绝对能够轻松脱身。
回到主院的姑苏仑问夫人:“夫人刚才的问话是何意?难道教那孩子轻功的人,是夫人旧识?”
过了好一会姑苏夫人才开口,看得出她已经在尽量斟酌词句要如何跟丈夫讲述了:“若我猜得没错,教她轻功的,不是别人,正是江湖上已失踪许久的不动明王。”
姑苏仑震惊道:“次话当真?”
“难道我还会骗你?”姑苏夫人横他一眼,“那小姑娘用轻功时我便觉得她的身法有些眼熟,细细想来,当年不动明王叱咤江湖时所使用的轻功,与小姑娘的有五六成像,只是小姑娘的轻功更为精妙。”
姑苏仑道:“我年轻时曾有幸见过不动明王同人切磋,那一身轻功当世罕见,细细想来,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姑苏微出生之前,不动明王便已销声匿迹,没想到她竟还活着。
姑苏夫人闯荡江湖时,曾与不动明王有些交情,她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便将那孩子放了吧,能让明镜年传她功夫,想必本性不坏,日后便让她留下,你我好生教导,免得叫她走上弯路。”
姑苏仑对夫人言听计从,无有不应,姑苏微咋舌道:“娘,这不动明王,当真有您说的那样厉害?”
姑苏夫人道:“她若不厉害,焉能消失二十年,仍旧在江湖上排名第二?此人乃是天纵奇才,又出身高贵,即便已过去二十年,我也难以忘怀她当年的风采。”
说完促狭道:“你跟她比起来,还差得早呢。”
被母亲用一个女子比下去,少庄主很是不服气:“江湖规矩,十年不露面便要从高手中被除名,缘何此人失踪二十年,依旧屹立不倒?”
这个姑苏仑是知道的,他神神秘秘对姑苏微招手,小声道:“此事说来话长,据说太祖皇帝及太宗皇帝,都是死在她手上的。”
姑苏微闻言,凤眼圆睁,说话都结巴起来:“此、此话当真?”
别看江湖人自由,但也不敢跟朝廷对着干,无非是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他们做事也有分寸,这样才维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真要起了冲突,再是绝世高手,难道还能抵挡朝廷的百万大军?
“你以为她为何要销声匿迹?”姑苏夫人看着年轻出色的儿子,浅浅摇头,“可不止这两位,如今龙椅上坐着的是太祖皇帝的侄子,你可知道,太祖皇帝的儿子们,都是怎么死的?”
若非儿子们不是死绝便是身患绝症生不如死,皇位能如此轻易地落到旁支身上么?
得亏不动明王在二十年前便已不再出现,否则江湖上不知得是怎样一番血雨腥风。她的武功,她的才能,以及传说中的前朝宝藏,都令她成为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存在。
思及此,姑苏夫人警告这父子俩:“那小姑娘的事,你二人不可向任何人透露,记住了吗?”
两人赶紧点头,姑苏微心念一动:“娘,前朝宝藏……”
姑苏夫人皱眉:“微儿,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前朝宝藏本就是江湖讹传,不能判定真伪。小姑娘与不动明王也不过萍水相逢,你只要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足够了。”
姑苏微受教,但他心中是否同意母亲所言却不得而知。
白空空在地牢里被关了好几天,终于迎来了好吃好喝的舒服日子,她不知道什么叫收敛,旁人待她三分客气便要得寸进尺,要求一大堆,正准备要睡觉时,姑苏夫人来了。
这回她没再带那俩跟屁虫,白空空坐在床上抱着枕头:“夫人,你不是要放我走吗?那能不能把解药给我啊?”
姑苏夫人拉了把椅子到床前坐下,温和地说:“小满,我这么叫你,可以吧?”
白空空:“你不是都叫了,我说不可以,难道还能收回去?”
她的话逗笑了姑苏夫人,但笑意很快从其面上散去,“你说你无家可归,只想扬名立万,既然如此,留在东章山庄可好?我会将你当作亲生孩子一般照料,你再也不用过孤苦伶仃的日子了。”
白空空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人说要把她当亲生孩子,于是她不敢相信地问:“真的吗?”
姑苏夫人以为她愿意,高兴点头:“绝无虚言。”
白空空却露出迟疑的表情,她用右手食指点着自己的下巴,犹犹豫豫道:“那……以后东章山庄算谁的呢?是给你儿子,还是给我?既然是亲生的,我要求一半应该不过分吧?”
姑苏夫人:?
天底下哪来这样不客气的贪心小孩?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白空空随即扁嘴:“我就知道你是说着玩儿的,你才不会把我当亲生小孩对待呢,那我还不如当小偷,至少只要不被抓,我就自由自在。”
说着,她将姑苏夫人打量一番,从她精致美丽的妆容到温婉的气质,整个小小人往床里头缩,恨不得贴着墙,离姑苏夫人远一点、再远一点:“……我才不要变成你这样的女人。”
她可是聪明大胆的白日鬼,才不可能连名字都丢弃,成为某个男人的妻子,连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小孩都要跟男人姓。
首饰在白空空眼里不分漂不漂亮,只有贵不贵,让一个贼成天把值钱东西顶在头上穿在身上,这不是为难人么?
有那么一瞬间,在姑苏夫人的视线中,白空空的脸,与不动明王的脸重叠了,她发现这两人长得还真有点像。
“我这样的女人,有什么不好?”
姑苏夫人不知是在问白空空,还是透过白空空,在问当年那个因她与姑苏仑相恋而决裂的朋友。“衣食住行无一不精,美名远扬又受人尊敬,难道像传你功夫的那人一样,空有尊贵的身份,却漂泊不定,四海为家,才算得上好?”
白空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诋毁姨母,所以她想都不想便点头:“当然!”
因为缩小而圆嘟嘟的一张脸蛋上,充满了对姑苏夫人的不解:“这位姨姨,请问你尊姓大名?”
姑苏夫人一愣。
“我知道你丈夫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东章山庄的庄主姑苏仑,还知道的一手摘星拳威震天下。你的儿子姑苏微,人称素玉公子,亦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崇拜追随他的人多得数都数不清。那你呢?”白空空纯真地问,“你叫什么名字,擅使什么功夫,以前在江湖上,别人都称呼你为什么呀?”
她苦恼地托着脸:“如果就叫姑苏夫人的话,也太巧了吧,正好你丈夫姓姑苏,你也姓姑苏耶。”
姑苏夫人当然不姓姑苏,名字也不叫“夫人”,她当年行走江湖时靠得并非身手,而是一身卓绝医术,甚至可以说,不动明王的医学启蒙老师便是她。因她擅医,即便身手一般,亦能通过药物、气味击倒强敌,因此二十年前,姑苏夫人也有个响亮的称号,叫杏林圣姑。
后来她与姑苏仑相爱,两人结缘,共同建立了东章山庄,再后来又有了孩子,姑苏夫人便鲜少行走江湖,专心致志在家相夫教子,医术自然也渐渐不再精进。她所有的医学知识,如今都用在为夫君与儿子调理身体上,再不是那个对疑难杂症的兴趣胜过一切的杏林圣姑了。
姑苏夫人的嘴唇动了两下,她问白空空:“教你武功的那个人,可曾与你提起过她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