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他声音更快的是傅爻的刀,她那把弯刀十分古怪,看起来如同爬行的蛇一般扭曲,但却被她用的灵活无比,精准削掉了程松之的一根脚趾头,并洒上了金疮药进行止血,同时还不让他晕过去。
程松之再是忍辱负重,程家也没寒酸过,尚了公主后更是富贵荣华享用不尽,所以根本受不住这等酷刑,叫得凄惨无比。
第一个问题他说谎饿了,所以需要接受惩罚。
接下来是第二个。
“你手中有一本名册,是也不是?”
程松之痛得头冒冷汗,拼命咬牙,却还是不肯屈服:“不——”
傅爻再次手起刀落,她将掉落地上的脚趾用刀尖挑到桌上的一个木盒子中,到时候可以作为一份礼物。之后把蛇形弯刀往火盆上烤了烤,下回速度就会更快。
“你又对我说谎了,驸马。”
大公主非常失望,“驸马不是常说,若是为我,虽死无悔?怎地我只是问你几个问题,你便处处推脱不肯实说?可见从前种种尽是哄骗于我。”
这时候就是再蠢,也该知道大公主的意思了,那被剁掉的脚趾头可没跟程松之开玩笑。
他整个身体都因剧痛而颤抖不已,可每当他想放任自己昏倒,傅爻就会将他弄醒。
程松之始终不肯交出名册,大公主对此颇为苦恼,她扶了扶额,“我是知道的,你们这些人都以那个什么……嗯……反姚复陶为己任,为此甚至是在先帝驾崩前便已集结而起,不过驸马,你是真觉着自己是凭借才华一跃进入组织核心的吗?”
到底是不是,大家都很清楚,就没必要装了。
如果程松之不是驸马,他连反姚复陶的资格都没有,顶多从最底层做起,要往上爬不知得花多少年,哪里像现在,一跃而成驸马,自然被叛党接纳,还真以为自己的才华举世无双。
驸马手中有本叛党参与者名册,以及一些来往的秘密信件,但大公主不知道他将这些藏在了哪里,连程家她都派人去搜过。
圣上需要这本名册,她一定会为圣上找到。
“公主说我虚伪……”
程松之忍着剧痛,一字一句地往外蹦字,“那公主对我,又、又是否有过真心?”
他不愿意同大公主谈名册,怕自己哪句话说得不仔细,叫大公主或傅爻找出线索,于是便只谈感情。女人最是心软重情,这是他唯一的生机!
大公主笑了笑,她回答道:“驸马不过是侍奉公主的朝臣,我为主你为奴,哪有奴才向主子要求感情的道理?反倒是你,伺候主子不够尽心尽力,甚至生有二心,连奴才都做不好,你还有什么用呢?”
那些过往的恩爱行径就这么轻飘飘地被她推了过去,其实这些年大公主还蛮开心的,程松之讨好起人来,那真是细心而不逢迎,体贴又不趋承,叫人舒服极了。
而且她没有任何损失呀,从来都是程松之绞尽脑汁抓住她的心,生怕她对他没了兴趣,毕竟她的母亲可是当朝皇帝,她完全可以像母亲一样在身边养几个漂亮的面首,这样驸马就完全没有地位了。
连多年来始终没有孩子,原因也并非两人中的谁不能生,而是大公主不喜欢做那种事,程松之也都同意了,从不强求。
他可不是那些阳奉阴违的家伙,与大公主的恩爱能够名扬天下,就是因为程松之当真能忍,当真够狠。
年近而立膝下无子,他不强求大公主,连程夫人在程家偷偷给他安排的侍女他都绝对不碰,为的就是获得大公主的绝对信任。
一个男子呀,想做好男人可太简单了,只要成了亲后守着妻子过,便能得到无数女子的赞叹。
可这世间女子,哪个不是一辈子只守着一个男人过?死了男人的,要么被逼守贞,要么被再度嫁掉,再不然就是被吃绝户,有几个能像男人那样被宽容?
程松之看着大公主的笑,心想难道这些年,她看我就像是在耍猴戏一般吗?
“我说我要问你,可没给你权力来问我,你逾矩了,驸马。”
大公主话音尚未落,傅爻已经挥刀,这是惩罚。
“先帝当初许了你什么好处,叫你这样死心塌地?”
程松之已经疼到说不出话了,他真没想到大公主竟如此狠心,完全不念旧情。此时他迫切希望能有个人来救自己于水火之中,同时也暗暗告诫自己,君子一诺千金,切不可因一时之痛失足成千古恨,为了陶氏江山,为了先帝的知遇之恩,便是豁出去这条命,他也绝不会交出手册!
可若是不回答问题,傅爻那条姚氏鹰犬便还会动手。
程松之眼冒金星,意识混乱,只能靠着咬舌头来刺激自己保持清醒,他断断续续地回答道:“自然是……许我……能尚……公主……”
大公主听了颇为烦恼,都这种时候了还试图打动她来逃过此劫,看样子驸马真的一点也不了解她。
眼见大公主不满意,程松之气若游丝道:“是真的……臣…绝无半句谎言!”
他知道这是自己难得的机会,如果抓不住,今日便可能葬送于此,因而愈发卖力地向公主诉说衷情:“……臣心悦公主,然而这江山乃是陶氏的江山,无论何人登基,公主都、都永远是公主啊!难道公主忘了先帝待您如掌中珠,难道公主能忘记父亲的恩亲?为何在公主心中,今上如此重要,先帝却一文不值?”
“日后九泉之下,公主又要如何面对先帝?”
程松之不打亲情牌还好,他以为拉出先帝能让公主动容,谁知公主听了,竟连笑都懒得再笑。
她嘲讽地看着他,“你以为我这一身病痛,是因何而来?”
第553章 第二十四朵雪花(六)
程松之眼露惊疑之色, 显然这件事他从未听说过,公主难道不是生来便身体不好吗?
大公主却没有为他解惑的意思,她今天来这里, 不是跟程松之再续前缘的, 她和他之间也没什么可以称道的缘分。
她只是用轻柔和缓的语气对程松之说:“驸马, 那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便不要再说了,今日你我若是身份调转, 想来你也不会因为这几年的情分便放过我。”
注定站在天平两端敌对的人,何必再虚伪地你来我往?
程松之沉默。
片刻后,他声音微颤道:“既是如此, 公主, 我想,若你是我,也什么都不会说。”
大公主却再度笑了:“你同我是不一样的, 我效忠的是我的母亲,是生我养我,与我在这世上最亲密之人, 你呢?”
“你不会说,你效忠的是陶氏江山, 是黎民苍生,是先帝?”
“驸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其实你只是想要权势。”
也许真的有年少时的抱负, 或是对先帝的忠心在里头, 但先帝过世已快十年, 程松之与他又没什么深厚情分,他这样聪明, 天资过人,难道生就一副榆木脑袋?
“做驸马的这些年,心中一定很苦闷吧。明明当年那般惊才绝艳,结果却沦为钻公主裙角摇尾乞怜之人。曾经不如你的,一个个青云直上,惟独你在原地踏步,正是这种不甘,才令你如此咬紧牙关,不是吗?”
与其说不交名册是忠贞不渝,倒不如说程松之很清楚,不交他兴许还有翻身的可能,名册上的那些人不一定会就此舍弃他,可一旦交出去,他必死无疑。
且不说公主毫不顾念往日情分,便是圣上知道了,也绝对会将他千刀万剐。
大公主太懂程松之了,她身体不好,甚少出门,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了看书跟观察旁人上,尤其是与自己朝夕相伴的驸马。
最初他待她当然也有几分真心,可情爱最不可靠,母亲与孩子之间尚有血缘联系,两个毫无瓜葛的人,难道仅仅因为成了亲,便能携手共度一生,永不背叛?
怎么可能呢,最初的心动渐渐淡去后,就只剩下难填的欲望了。
“但你应当清楚,我既然敢这样对你,便证明圣上早已知晓此事。你便是不为自己和你父亲考虑,也总该想想令堂,令堂对你可是真心实意。”
程松之呼吸愈发急促,“若是我交出来,公主可否能保我娘一命?”
大公主轻笑:“我很想说是,可圣上大约不会答应。”
做戏做真,她可是真喝了程夫人偷偷弄来的符水,圣上因此大发雷霆,程夫人为了让她怀孕而做的手脚,眼里容不下沙子的圣上绝无可能放过。
程松之这么问,就代表他开始动摇了。
于是大公主又添了把火:“是曝尸荒野,做个孤魂野鬼,还是全须全尾有人收殓,全在你一念之间。”
程松之是反姚党的中流砥柱之一,他犯下的行径,便是诛九族都不为过,大公主承诺会为其母收殓,已是极大的诚意,程大人甚至连个裹尸的草席都没有,下场只有被丢进乱葬岗腐烂成泥。
“当然,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眼下我还愿意同你好好商量,可你若冥顽不灵,猜猜看傅司主能不能撬开你的嘴呢?”
好好商量?一边用温温柔柔的语气讲话,一边剁人脚趾头,这叫好好商量?
程松之头脑发晕,疼痛与失血令他的思绪逐渐被冻结,不能很好的思考,时至今日他才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样坚强。父亲软弱无能,又总是给他惹麻烦,导致程家每况愈下,否则他不会富贵险中求,答应先帝的招揽,可他实在愧对母亲。
傅爻在边上已经有点跃跃欲试了。若非不能惊吓到公主,她简直想把驸马的皮一点一点剥下来,先剃去头发,再在头皮上切开十字小口,缓慢灌入水银,只要手法足够快,人皮完整剥下时,犯人尚还未死,失去皮肤包裹的红肉一颤一颤的,那场景妙极了。
没有进过慎刑司的人想象不到里面是怎样一副景象,外人说慎刑司是地狱,真是形容得恰到好处。
直到今天程松之才算是真正认识到了永安公主,恍惚中他回想起高中状元后不久,先帝暗示想要招他为驸马,曾向他说,永安公主性情柔和体贴,又是帝后掌中珠,叫他好生侍奉公主,切不可有二心。
但那时程松之一心想要入朝为官施展抱负,因此婉拒,先帝却正是因他婉拒,才真正朝他抛出橄榄枝。
他要他尚公主,再借助公主里应外合,一同将当时已代替先帝上朝的今上拉下马。
年轻的状元感到一阵热血沸腾,他看着还不算老的先帝,以为自己得遇明主,朝中本就有人对今上越俎代庖一事感到不满,只是今上势大,先帝又总是看起来不在意的模样,原来先帝也早有收回皇权的意图!
结果自然不必多说,除姚计划尚未成功,先帝便已病逝,大皇子死后,今上随之登基,程松之再没了扶摇直上的机会。
圣上的手段他是知晓的,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事迹败露后,公主并没有如他想象中那样成为他的保命符,反倒是主动来要他的命,那自己苦读多年圣贤书,一朝夺魁活了近三十年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还请公主履行承诺。”
良久后,密道内传来了程松之绝望的声音。
他到底还是交出来了,至于那本名册将会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到时他早已命丧黄泉,还需要去考虑那么多吗?
大公主微微一笑:“这是自然。”
傅爻用一块黑布罩住了程松之的头,挑断他的手脚筋防止乱走,再将嘴巴堵住,接下来就是慎刑司的活儿了。
大公主没在这里杀了程松之,一来是程松之还有许多事情要交代,得签字画押,二来密道上便是她的床,难免有点不吉利,三嘛……
“都听清楚了?”
一道小小的身影缓步出现,大公主转头望去,忍不住笑,她现在笑得可比之前对着程松之真诚多了,一看就是真的开心。
帝王令傅爻送大公主回公主府,大公主又请傅爻将小公主给一并带来,而且没有惊动任何人。
傅爻自觉带走程松之,不参与这姐妹俩的谈话,大公主向妹妹伸手:“虽说点了烛火,但台阶太多,我很容易摔倒,妹妹扶我一把如何?”
了了在她出声是才从密道处走出,听了大公主的话,她没回应,而是问:“圣上似乎不想让我太早知道这些。”
准确点来说,是圣上觉得现在的小公主过于愚鲁,知道太多只会沉不住气和坏事,想参与到权力中心还不够格。
大公主笑道:“我既然敢将你带来,便不在意圣上如何想。”
更何况傅爻对圣上一片忠心,若是圣上有心阻拦,大公主也没法把人带出宫。傅爻既然这样做了,一定已经得到了帝王的许可。
她没有再为难妹妹来搀扶自己,而是用手点了点面前的桌子,先前傅爻要将她带出去,被她婉拒,因为大公主觉得有些话,也许还是在这里说比较好。
“巍鈭,过来坐吧。”
了了走到了桌子对面,大公主推过来一张手绢,她擦了擦板凳,淡淡地说:“此处灰尘甚多,若有咳疾,不宜久待。”
大公主难以抑制地感到高兴,她情绪一上来就容易咳嗽:“哎呀,妹妹是在关心阿姐吗?”
了了看她一眼,颇有种你高兴就好的意思在里面。
大公主更想笑了,但她还是忍住了,问了了:“给你讲讲阿姐小时候的事情,想要听吗?”
了了点了下头。
大公主将嘴角的弧度往下压一些,让自己回想起过去,这样的话,高昂的情绪会渐渐回落,她实在不喜欢咳嗽的感觉,回回都觉着心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