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九领命而去,很快便又带回了最新消息:“公主,渔船正在向我们靠近。”
她们的船非常大,会被发现并不意外,但对方若并非渔船,怎地还敢刻意接近?不怕死不成?
了了却是不意外的,她吩咐廿九,让纳兰茗带人前去与对方交涉,若纳兰茗无法胜任,再来传报。
听闻有船队靠近,刘敬诺很高兴,她们刚出航那十几二十天,常常会碰见大大小小的渔船,大多数渔民都很怕她们,但也都很友善,再加上航行无聊,她很高兴能碰到可以交流的陌生人。
那支有着五艘船的船队,约莫在半个时辰后,正式与大船相交。
看船上的标志,确实是大曜的渔船,但是……尐娘不着痕迹地走到纳兰茗耳边,低声说了些话。
她生于大海长于大海,说得夸张点,还没学会走就已经会了水,做了二十年采珠女,尐娘对渔船再熟悉不过,这渔船吃水这样浅,船舱内必定没有海货,可瞧着他们的航向,却是往大曜去的——出海捕鱼的船队不说满载而归,也绝对不可能一无所获。
纳兰茗心里早有计较。她愿意随公主出海,早就知晓此行可能面对的危险,因此提前做过功课,上船后也依旧没有懈怠。
公主对她们三位伴读虽冷淡,却从不藏私,许多文件信息,纳兰茗都有权限可看,是以她知晓,晴水府是穷,但穷得只是平民,而非豪绅官员。
更何况纳兰氏曾经如日中天,曾祖父纳兰珊更是有无数门生,除却这些门生外,还有数不尽地想要投靠于纳兰氏的人,为了攀高枝,他们可谓是使尽浑身解数,而纳兰珊也不过是个俗人。
是俗人便免不了俗,纳兰珊好风雅,底下的人便想方设法讨好于她,作为最受纳兰珊看重的曾孙,纳兰茗可见识过许许多多的好东西。
其中有好些天材地宝,完全不是大曜之物。
有人为财铤而走险,在大曜实行海禁的情况下私自出海淘换宝物,这其中必然有地方官员插手,晴水府及临近的其它两府,恐怕都不清白。
纳兰茗表情平静,大脑却在飞速运转,两边船队相交时纷纷停下,那边为首的是个留着络腮胡的,有着一身古铜色皮肤的中年男人。
他看见纳兰茗等人,饶是满脸胡须也掩不住惊讶——这是什么穿着?难道这不是大曜的船?
原本准备好的话在发现主事人是个少年后也尽数吞回了肚子,络腮胡长到这么大,还从没跟小孩儿交涉过,哪怕纳兰茗气度不凡,但她的个头她的稚气都诉说着这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于是络腮胡道:“小姑娘,你家大人呢?让你家大人来同我说话。”
他以为纳兰茗是船主的孩子。
纳兰茗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
络腮胡没想到她竟直截了当地问了好几个问题,又见纳兰茗身边还有其余成年人,但这些成年人皆不开口,俨然以此少年为尊,心下讶然不已。
但他于海上航行多年,也算见多识广,便是心中惊疑也不形于色,笑嘻嘻拱手道:“在下海强,人称老鲨,正率着旗下弟兄们捕捞归来,小贵人言行不俗,想来不会同我们这等讨生活的粗人计较,还请小贵人高抬贵手,切莫将此事张扬出去。”
“此事”是指什么事,不用多言,自然是指他们驶离大曜海域线的行为,但反过来说,咱们两波人在此处相遇,你们难道不也是阳奉阴违吗?
老鲨言语间尽显豪迈粗犷,瞧着还真像个本分渔民,可他若当真本分,就不会航行至此,这支船队的五艘渔船,外表看着是渔船样式,但船只质量极佳,与战船也不差些许,有这样的好船,能拿来捕鱼?
比他们更难生存的渔民大有人在,却不见谁敢驾着自家渔船跑到这儿来的。
纳兰茗不用猜都知道此人见自己年幼,便试图言语糊弄。
她倒不恼,微笑道:“既是如此,不知阁下是打哪儿来呢?又隶属何府?是晴水府,还是青天府,又或是历扬府?”
老鲨却插科打诨:“说来也是巧了,此次出航,弟兄们运气差些,没捞着什么好东西,我这个当大哥的便咬咬牙,往深了走……”
他还想继续敷衍,纳兰茗却忽地变脸:“一派胡言!尔等罔顾国法私自出海经商,莫非以为瞒得过旁人?还不从实招来,说不得能落个全尸!”
她猛然发难,那络腮胡果然反应慢了半拍,紧接着整张脸拧起来,从老实人瞬间转变得凶神恶煞,一脸的横肉抖动不停:“哼!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儿碰上我们弟兄,算你们倒霉!”
他身后那几个看似本分的男渔民跟着变脸,船舱中更是跳出好些个手持刀剑的男人,一脸的虎视眈眈。
老鲨指着大船道:“弟兄们!此行不顺,咱们总不能空手回去交差!”
第566章 第二十四朵雪花(十九)
这群以渔船做掩饰, 实则做走私生意的家伙,个个都不是善茬儿,若在陆地上, 他们兴许还能收敛一二, 但在海上, 他们有自己的王法,别说是这么一艘看起来便阔气的大船, 便是碰上不起眼的采珠船,老鲨也会派人去搜刮一二。
大曜施行海禁,也就意味着一旦离开海域线, 便失去朝廷监管, 国境以外杀人放火,又有谁知晓?谁敢上报?
最初这船队里也曾有过几个良心未泯之人,然而都叫老鲨宰了, 尸体丢进海里喂鱼,家人哭瞎了眼也等不回来。是以如今船上尽是老鲨心腹,个个听他号令, 以他为尊,老鲨一声令下, 便似不要命般要往大船上抛绳梯。
也该老鲨倒这一场霉。
他奉了主子的命,带了满满一船队的瓷器茶叶丝绸出海,换来大笔真金白银奇珍异宝, 偏偏倒霉, 碰上了海盗, 被抢劫一空不说, 还损伤惨重。
要知道这整个船队的货物,可不是老鲨自个的, 他带着那样多的东西出去,结果竟空手而归,主人焉能放过他?
别人抢了他的,他便去抢别人的,返航这一路但凡遇到船只,小船便直接抢,大船则摸清楚情况再动手,然而遇不上几只肥羊,今儿远远瞧见这么一艘大船,那船还吃水这样深,一看便知内有乾坤。
更妙的是,两边船队相交后,老鲨还发现,这艘大船上女人很多!
沿海三府向来有女子为海神所忌之说,女子登船被视为大不祥,老鲨在海上纵横多年,见识过无数大风大浪,迷信至极,因此他的船上一个女人都没有,即便到达其它岛国,也坚决不许船员近女色,生怕染了霉气。
可这艘大船上,虽有男人,数量却并不如女人多,一群女人能有什么用?该不会是哪家有钱纨绔,携美人私自出海吧?
总之,老鲨当时便起了抢夺之心,不是他吹,他船队里的兄弟个个一身腱子肉,而且极通水性,若非见这艘船华丽庞大,老鲨早叫人潜入船下凿出洞来,将这一船人尽数淹死了。
瞧好了吧,他的弟兄们……怎么回事?
老鲨很得力的一个手下,刚将绳梯抛过去,奇得是对面大船上的人竟也不阻止,如此愚蠢还出的什么海!
他这手下个头虽小却一身精华,行动极为敏捷,每次都是他最先上阵,控制住对面船只的掌舵人,固定住绳梯再接其它弟兄过去……可老鲨只听见“砰”的一声,低头一瞧,原来是有某种重物坠入海面,砸出了一声巨响!
倘若了了在,大概会给此人打个零分,水花压太大。
“……老六?老六?”
有人对着海面叫了两声,心想老六许是手没抓稳滑了下去,以他的水性想必马上就能冒头。
很巧,老鲨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静静地等了会儿,大海平静如镜,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老六!”
这群人终于咂摸出不对味,有两个水性好的立马往下跳,但刚有动静,便听见“砰砰”两声。
老鲨知道是哪里不对了,老六从绳梯上往下掉时,他听到的“砰”并不是一声,而是先后响起的,准确点来说,是“砰”声先至,随后老六落水,身体与水面发出的声音其实不像是“砰”,更像是“啪”。
常年刀尖舔血的生活让老鲨顿感不妙,但他没往对面那想,厉声对手下喊道:“弟兄们!都给老子冲!不然咱们回去交不了差,大家谁都别想落个好!”
他声若洪钟,纳兰茗听得清清楚楚,她向来瞧不起蠢人,喊这么大声,就那么自信能将她们全干掉?
廿九常年任职于慎行卫,面对的敌人哪个不是老奸巨猾身手高超,似这等“恶”得毫无特色的人,她都懒得用自己的蝴蝶刀。
又是“砰”的一声!
这次声音响得非常近,宛如在耳边炸开,老鲨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肩胛处忽地传来剧痛,低头一瞧,竟不知怎地被穿了个洞!
要说他连这种杀头的买卖都敢干,必然是风里来雨里去受过许多伤,可此次不然,这伤口并不大,出血量却很是惊人,比刀剑弓弩所造成的伤更严重,最让人发毛的是,那刺中他皮肉的武器似乎会在血肉中炸开。
老鲨闷哼一声,站都站不稳,单膝跪地,另一手捂着伤处,但根本捂不住,鲜血自指缝中疯狂溢出,疼得他几乎想要倒地打滚。
纳兰茗把玩着手中小巧的燧发枪,随公主离京后,廿九便带她们练过枪,以前打的是靶子是野兔山鸡,这还是她第一次将枪口对准活人,感觉并没有很糟糕,因为在她眼里,老鲨这等亡命徒,根本没有存在的价值。
清理掉一些垃圾罢了。
刘敬诺说:“你是不是没吃饭啊,干嘛不瞄准?只打肩膀有什么用,看我的。”
说着就掏出自己那把,又是一声“砰”!
这回老鲨再也坚持不住男子气概,甚至不顾受伤的肩膀,两只手同时捂裆,杀猪般尖叫不已。
“要是不想让他立刻死,就打这里,要是想让他死那更简单,瞄准脑门最好。”
斩草就要除根,世上不乏一些特殊之人,心脏的位置与常人不同,所以刘敬诺更倾向于一击毙命。
此时老鲨已经疼晕了,看得他那些手下对黑洞洞的枪口畏惧不已,那是什么武器?比弩还要小巧,却比暗器更凶!连头目这样能抗痛的男人都抵挡不住。
纳兰茗没有同刘敬诺争论,她对廿九道:“听话的先绑了,反抗的就地处死。”
廿九听见这话,登时笑起来,她迫不及待地舔了下嘴角,宛如即将开始进食的优雅猎豹,眨眼间便自搭好的绳梯上一跃而至对方船上,招安是不可能招安的,对这种该杀之人,廿九一个字的提示都不会给。
与她同样发出进攻的还有其她慎行卫,老鲨所在这艘船约有百人,她们却连十人都不到,一个个自人群中优雅地收割人命,宛如恶鬼降世,修罗再临。
今儿天气很好,碧空如洗,温度也很高,但却看得好些人打脚底板窜上一股寒气。
船上有那贪生怕死的,不反击不说,还立刻丢掉武器下跪磕头大喊饶命——这样的人就通通被绑了起来,还有几个站在老鲨身边,与他关系匪浅的,考虑到他们可能有点价值,也被捆了起来。
头船上的屠杀惊吓到了二船跟三船,以及跟在后面的四船和五船,二船主事最为机灵,一见老鲨出事,当机立断命令舵手改变航向,立刻逃走!
三船四船尽数跟上,五船稍稍犹豫了一下,便被慎行卫拿下。
看着逃走的三艘船,刘敬诺激动地一跳三尺高:“要用那个了吗!可以用那个了吗!第一炮让我来开!我很有准头的!”
老鲨这支船队外表虽是渔船样式,内里却有特殊设计,船体坚固能抵狂风大浪,可跟大公主悉心为了了寻来的大船相比,就要逊色许多,何况大船还经过改造。
火炮被改建在甲板之下,简伏丹为其设计了一个反应十分灵活的机关,只要启动按钮,甲板便向两边分开,三座火炮上升,再一字排开,刘敬诺冲过去抢位置,纳兰茗出乎意料地没有阻止,反倒提醒说:“尽量别轰太狠,他们的船质量不错。”
刘敬诺摆摆手,调整瞄准镜:“嗯嗯,我知道了。”
纳兰茗对此抱怀疑态度,真的知道了吗?
“轰”!“轰”!!“轰”!!!
逃走的四船在最后面,舵手一边掌舵一边在心里奇怪,好好的天气怎地忽然打起了雷?这情况却是不多见的。
没等他想个清楚,船身猛然传来一阵激烈晃动,他一个没站稳,再加上心有旁骛,手一松,船只便略微偏离了一点航向,险些撞到侧前方的三船。
轰隆之声不绝于耳,船身愈发不稳,有那胆小迷信的,已跪下来请求海神息怒了。
“是她们干的!”
二船主事人大叫,“那是什么东西?她们船上有什么奇怪东西!”
根本不是投石机,而且射程太远,威力太大!船身一旦破损,所有人都要死在这。
二船主事人最先做决定逃走,也最先决定投降,远远地纳兰茗便看见船上竖起了白旗,这便是认输的意思了,船只也开始调头朝大船驶来,看样子,还是有人识时务的。
现场唯一失落的人就是刘敬诺,她还没开过瘾……
见识了大船上的诸多恐怖手段,这支船队上的人再不敢有任何不轨之心,通通被抓了起来。
坚强的老鲨在同伙全部落网后也坚强地睁开了一双坚强的三角眼。
他此时正被五花大绑,吊在大船栏杆上,两脚悬空,离海面少说有二十多米,这要是掉下去,跟沉潭一模一样,绝对活不成。
最残忍的,是还没人给他处理伤口,哪怕是洒把金疮药或止血粉呢?
所以他的血还从裤管子里往下滴,鲜血落入海水中,很快这一小抹鲜红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刘敬诺依旧是最异想天开的那个,她问纳兰茗:“你说我能不能拿他们钓鲨鱼?”
她的想法很直白,我钓小鱼用小饵,钓大鱼用大饵,掉鲨鱼,当然要用更大的饵咯!这不就有现成的嘛。